翌日清晨，晨雾散在朝阳下，村中的岭南建筑连成一片，形成一大块素色泥灰和深灰色的石塑。袁旜到了徐家院子，见一群半人高的娃娃站在洗脸架前刷牙洗脸。年纪大的照顾年纪小的，捏着以嫩柳枝削成的牙枝配上青盐，细心为对方涤齿。
“长幼和睦，兄恭弟谦，徐姑娘将他们教育得很好。”
袁旺出现在袁旜身侧。
袁旜道：“大哥。”
袁旺脸上带着温和神态，侧目而视，道：“看着他们，让我想去了你和龙骨小时候的事。那时父亲怕你们长虫牙不许你们吃糖，你是最不愿意的。龙骨就老是跑到厨房里偷白糖和姜糖，偷偷撒在水里喂你。”
袁旜喉头一动，问：“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袁旜展颜一笑：“那时你才多大，跟最小这个差不多，龙骨则是更矮。厨房大婶知道他偷拿炒菜用的糖，专门把糖罐子放得高高的，龙骨还会搬凳子上去拿。”
“后来怎样？”
“后来，”袁旺眉尖一抬，神态悠闲，“果不其然，你长了虫牙，每天嚷嚷着牙疼，右边脸肿得像给蜜蜂蜇了，连饭也吃不下去，瘦了好几斤，吓得龙骨再也不敢给你喝糖水。又因为父亲的嘱托，每天像个老先生一样盯着你漱口刷牙。”
袁旜道：“是吗？”
他再看那个捏着柳枝，小心翼翼为对方刷牙的小娃娃，忽然萌生出童趣。一想到龙骨也像那个小娃娃一样，替自己揩牙，心情就无法抑制地变得舒畅起来。
记着昨天夜里的猜测，袁旜再与袁旺提起徐灵犀如何安置的时候，正主忽然从廊下穿出。她穿着一身青白束腰的条纹间色裙，袖口、衣襟、下摆缀有不同色的缘饰，腰间系扎帛带，身量修长纤细，娴静舒雅，对他们行礼后看着袁旜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早餐已经做好，稍后就能上桌吃饭。”
袁旜道：“多谢徐姑娘关心，昨日一夜酣眠无梦，甚佳。”回答完徐灵犀的话，他以眼神询问袁旺，袁旺拖着他袖子将他拉到一边小声提点：“桌上之事，暂不要再提。”
袁旜道：“为何？”
袁旺叹了口气，细细讲来。原来昨天夜里他同徐灵犀提过带她回袁家一事，已经被徐灵犀婉言拒绝了。她道自己已习惯在兰吏的生活，身边还有这么群孩子需要照拂，不想再到其它地方去。就连屋里那些徐宏留下来的书，她也全部打包送给袁旺。
昨夜徐灵犀之言，犹在耳侧，她道：“公子不必觉得愧疚，更无需因我是父亲的女儿特殊照顾。当年徐家有难，公子与高堂能为我们亟亟奔走已是感激，公子也尽到自己做徒弟的责任。至于我今后的生活公子也无需担心，有这处院子遮风挡雨、温饱无惧，安身立命已是足矣。旁的，不敢再贪求了。”
袁旜的笑容在听到袁旺重复这席话后渐渐收敛起来，先前听袁旺提起他与龙骨小时候的事时他还饶有兴趣，可须臾之间，他的眉宇染上沉寂。
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一日弃朝市，人生终虚化。这山中岁月，虽不失为另一种生活，亦透出多少意兴阑珊的无力与失落？
若说宁静致远，徐灵犀还不是得日复一日在夜里点亮乡邻的姓氏灯以求庇佑？
袁旜叹了口气：“徐姑娘这么说，大哥就真的不再管了？”
晨雾散尽，朝阳有些刺眼，袁旺伸手挡在眼前，转过身示意他跟上，不急不缓道：“此事我也还没想到完全之策，等我回到家中再与父亲商议吧。”
袁旜略一勾唇，他知道依照袁仲奎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在袁旺身后紧接着说出昨天晚上自己的推理，袁旺扬眉：“是吗，我倒没有留意到，若真是这样，我与父亲就要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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