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兰吏书院的桃花始第开来，深红浅红，映在青筕草的溪中乱红如雨。兰吏书院的学生皆穿着束腰、阔袖，领间镶有青色边襟的青襟。个个自信风流、清俊通脱，三五成团，或围坐在大桃木下，或聚在横亘于溪弯拱小桥，或置身水岸河畔。偶有两个胆大妄为的抬着真竹加刺竹捆扎的竹筏进了溪里，撑着竹篙摇摇向前。
袁旜也在其间。只见他托架之前摆着洗笔筒，大大小小的黑瓷碗中放着朱砂、石青、石绿、石黄、云母、银珠、珊瑚玛瑙，各色画料，画布上正描着一副垂柳桃花图。桃花那块已然完成，只等画面上的柳叶颜色再干一些以浓墨勾镂叶茎，用石绿重墨添染不足之处。正待收尾，不料有一学生一脚踩翻他盛满画料的瓷碗，青襟下浅色的鞋袜上都添了色。他一边可惜自己的鞋袜，一边提着嗓子哀嚎着说：“袁兄，对不住了。”
袁旜笑道：“无妨。”两人拱手相谦。待那人提着衣摆走远，袁旜拿着笔刷蹲在地上，想将撒掉的画料扫进碗中。在他聚精会神之际，同样身着青襟、以竹节挽发的龙骨从他斜后方迎上前来，道：“公子，用我的。”
他手里端正端着的正是袁旜方才被人踩翻、等着急用的石青色画料。袁旜和颜悦色地敲着笔刷，将上面的石绿画料点进碗檐，一边问他：“龙骨，你已作好？”
龙骨道：“是，公子。”
袁旜挪步往前：“让我瞧瞧。”他到了龙骨的托架，见绢布上笔墨不多，仅以赭石色画有斜枝一二。条上青叶相争，仅有一朵桃花竖蒂而开，虽所画不多，但处处透有笔法。袁旜褒赞道：“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不仿他人堆花砌柳，反倒自成一派，画中颇有气韵风骨。龙骨所作，是为上乘，只是这画上未见题字与落款，是还没来得及还是故意为之？”
龙骨捏着画料未言，脸上有些细不可察的暗色—丹青此技龙骨为初学，不同其它学生提笔，有的传神阿堵、跌宕多姿，有的神乎其技、至矣尽矣。他如今都只会简笔作画，绘画时也多凭直觉，无甚奇淫技巧。虽然袁旜多次对他的画作赞誉有加，龙骨仍认为自己的画技拙劣，与他人所绘相形见绌。
他作为袁氏家奴能同袁旜一起来兰吏书院念学已是奢侈，又怎敢在涂鸦之作上留字待他人点评？若有人不喜，岂不是连同袁旜一同蒙羞？
袁旜正等着龙骨作答的时候，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手，一名容貌出众的少年亲密地攀着他肩膀道：“袁兄，走，带你去个好去处。”
袁旜只听声音便辨清此人身份，慢条斯理地将他手拿下，道：“焦公子，我尚未完成丹青先生布置的课业。”
焦鳇摇头，夺过他的瓷碗与笔刷随手往后一扔，道：“嗳，袁兄，丹青先生现在躺在亭台里醉醺醺的，不到暮落之时是绝对不会醒来的。你我先去肆意游玩一番，再回来补上这课业也不迟。”他说完目光忽然定在握拳、埋身在地，准备捡他扔掉的笔刷瓷碗的龙骨身上，道：“你一同前往。”
龙骨未曾看他，而是以眼神嘱意袁旜此举不妥。焦鳇担心袁旜当真不去了，立马隔在两人之间，切断他们的眼神交流，飞快对龙骨摆手：“你不去就罢了，留在此处守着东西也好。你且放心，我带着你家公子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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