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旻索性站在门口，让李纯坐上主位后能看到自己。甄应诲背对门口，自然瞧不见。他拿着两片核桃叶子，就在门外头听里面两人说话，既然李纯没让他走，也不关门，就是无所谓的意思。
君臣之间先寒暄几句，说点儿场面话，接着甄应诲便单刀直入，说：“陛下，苓儿故去，老臣多日不曾见过静允公主，不知……”
后头他没说，留给李纯自己猜测和反应的余地。
李纯偏不猜，他直接给出答案。
“静允我自有安排。”李纯道，“甄相年纪也大了，虽是开春，天气还冷，不要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奔走，若是冻着，不免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多不自在哪。”
甄应诲不接他话，又说：“静允公主乃是苓儿唯一的女儿，年纪又小，向来被养在深宫，全然一副稚子模样，还望陛下多多念着苓儿的好，给静允寻个好归宿。老臣虚受苓儿一声‘父亲’，对静允公主，实在也有含饴弄孙的心情，又想她现在在宫里，看见苓儿的用物，不免触景伤情，想着接回家，静养几天。”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像个疼人的外公会说的。
李纯却有点不高兴：“甄相言重了，静允是我女儿，做父亲的，自然给她一个好归宿。至于甄皇后的用物，该陪葬的都入土，余下的已经收起，不会触景伤情。甄相是自己有什么想法，要跟我说吗？”
甄应诲忙垂头说：“陛下自然想的比我周全，老臣无有想法。”
李纯冷笑一声：“是么？甄相呐，你可是头一回说我想的比你周全……既然我想的比你周全，你就回家去罢，趁着河里还有冰雪，多看两眼，等过几天化干净，就没得看了。”
眼见甄应诲起身，丁旻忙躲到一边，等甄应诲走远了，才进里头去。
“陛下，这是七皇子给您的。”丁旻将两片核桃叶子呈上去。
李纯皱着脸翻看一会儿：“这几个意思？”
丁旻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就没说别的？”
“没有。”
“早起干什么了？你这时候还不出宫回家，是有什么事情？”
丁旻挨个说：“早起帮着七皇子收拾核桃树，也是为着收拾树，耽误了出宫的时辰。”
“哦。”李纯点点头，“行，你走罢——你等会儿。”
丁旻脚还没抬起来就落下去。
“你和裴金城去皇陵看看。”李纯说，“裴金城自然知道看什么。”
丁旻摸不着头脑，李纯又补一句：“不必立刻去。”
但他也没说不必过段时间再去，由是丁旻回家睡了三个时辰，去城南喊上裴固，两人一道牵马出城，直去皇陵。
越往外走，越发冷清。两人上回纵马驰骋还是去芦城找甄滢，心情并不算好，这回却很有看风景的兴致。只是四围除了新麦就是刚抽芽的草木，无有太多可看之处。
到皇陵后，裴固熟门熟路寻到守陵人居住的小院，丁旻将马系在门口，见院后有田地，院中还养着鸡鸭一类，另有一只猫、一条黄狗。裴固恭恭敬敬敲一敲半开的木门：“舅舅。”
丁旻低声问他：“我要跟着喊吗？”
“你喊什么！”
“我连岳母都喊了，岳母的兄弟岂能不喊？”
“他和我娘不是一母所出，你只管喊李叔就好。”
两人话音方落，里头出来个披着袄的老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
“固儿来了。”这老人说，“这位是哪个？”
“是这一任的飞龙卫首丁旻。”裴固说，“舅舅，这回来，正是要接着上次的说……”
老人招呼他们：“进来，外头冷。”
两人便进去，见小院里房舍四间，地方不大，东西也不多，却是生活所需样样齐全，房里整洁干净，四壁墙上画着水墨山水，像是用炭粉兑水，直接涂在白墙上，率性粗犷，却粗中有细。
皇陵小院里居住的这位，正是李横山生前最优秀的的儿子李缜，也是从前被人以为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只可惜最后只落得终生守陵的下场，反被最不出彩的李纯捡了漏子。
兄弟二人虽一个在飞柳城里，一个在飞柳城外，相距不过跑马两刻，却是几十年不曾见过面。
李缜给两人泡了茶，又去喂外头的黄狗，把猫儿抱进来放在手打的木榻上，那猫是只乌云踏雪，这会儿挣开一双翠绿眼睛，盯着丁旻看。
丁旻被它看得有些发笑，伸手指挠了挠猫下巴。黑猫舒服极了，眯眼仰脖，在丁旻手上蹭毛。丁旻玩了会儿，抬头却见裴固与李缜都在看他，忙正襟危坐，道：“家里没猫，一时忘形。”
李缜笑说：“这猫不亲人，我养了它七八年，到现在少喂点饭，都不待见我。”
裴固也说：“我上回来，险些被它挠了。”
丁旻遂伸手，一个空心拳从猫脸一路顺到猫脖子，把两只耳朵都压下去，也不见它生气。
“你带回去养罢。”裴固开玩笑道，“正好省了四处觅猫的功夫。”
李缜正色道：“那可不行，我在后山捡到，是我养的。”
那黑猫懒懒叫一声，自己爬到宽大的窗台上团着。
这边气氛活络开，便开始说正事。
李缜拿出裴固上次给他的小纸块，展开来放在桌上。丁旻倒着一看，竟是将李静允托付给李缜的信！
裴固说：“陛下今日要我来，想必已然做好决定，到时静允跟着舅舅，也算过得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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