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皇后喜欢梅花，尤其喜欢白梅，没入宫时，她便整日心心念念想着宫里的梅园。
现下她病了，大抵猜到自己时日无多，才坚持将自己养病之所挪到梅园左近的聆梅轩。这处也是她冬日最喜欢的地方，推窗便可看见纷纷扬扬的细雪，又可见雪花中傲然绽放的各色梅朵。一到冬天，李纯便知道要将聆梅轩布置好，带上李晞来这儿长住。
那时候他还不会每天都在小书房睡——原先在小书房办公，也是因为书房与聆梅轩正巧对着，虽然隔着重重叠叠的梅树，并不能看到什么。
这天他往聆梅轩走的时候，下起了细密的雨。
一条直线的道路，在李纯沉重的脚步中，变得很远。
*** *** ***
李晞放下筷子，看着外头。
伏云绮问：“怎么了？”
李晞摇摇头：“没事，只是……外头是不是下雪了？”
伏云绮便让宫女出去看，果真下雪，这会儿地上的积水已经全被雪花覆盖，又湿又滑，小太监们正在清扫。
“你听得仔细。”伏云绮说，“终于下雪，陛下总算不必写罪己诏，明年收成也有着落了。”
李晞笑说：“姐姐只想着别人，不想想我，出门又要冻手冻脚。”
他这么说着，仍旧给伏云绮涮鱼肉吃。
只是心思略略飘远。
李晞对于雨声非常敏感，大抵因为温皇后死的那天下雨，而他亲眼见了温皇后的死。
那天李纯去时，温皇后正勉力应付自己精力旺盛的儿子，见丈夫来了，撑着起身，又被李纯按下去。
嬷嬷将李晞抱走，他只抓着帷幔不肯离开，嬷嬷只好站在一边，悄声守着。
李纯将那包毒药放在温皇后腿上，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温皇后垂头看一看，似是明白了。
李晞不懂，那会儿他不懂。
温皇后将李纯抱在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劝慰，自己探手取了茶盏，将药粉化在水里，喝了下去。
这期间，李纯屡次想抬手阻止，终究还是没有阻止。
幼小的李晞睁大眼睛。
“外头梅花开了没？”温皇后问，“你领我去看看。”
李纯用袖子擦净泪水，把她扶起来，给她穿好厚衣服，小心翼翼地带出门去。温皇后出门槛时险些摔倒，李纯又是一阵泪没忍住。他不知道是温皇后身体被毒药侵蚀到抬脚过门槛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毒素已经侵蚀眼睛，让她看不到那儿有个门槛。
“我知道你不容易。”温皇后说，“我不怪你。”
李纯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聆梅轩的李晞趁着嬷嬷没注意，自己跑了出去，躲在一棵树后头偷看。
“往后你要好好的。”温皇后摸到他的脸颊，悉心将眼泪擦净，“我这病和你没关系，不许你自责。”
她手指渐凉，滑脱下去，说话已经近似梦呓。李纯抱着她，到体温全然消失，才跪坐在地。
雨下大了，李晞看着。
——母后怎么了？
他正想过去看看，却听闻李纯撕心裂肺的喊着：“来人！预备皇后的装殓！都在干什么……你们要皇后穿着湿衣服下葬么！”
李晞听懂了。
他木然回头，看到急匆匆赶来的人群，还看到这几日一直陪他玩耍的大孩子，同样木然地站在他身后。
“温琰？”
温琰——或者叫他温琅，又或者叫他温玚——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同人群背向离开。
*** *** ***
李纯身体前倾，对着李昀说：“现在你知道了吗？是你那好‘母后’害死了朕最爱的人……害死了你七弟的母亲！若不是看在你与静独年幼无知，朕早将她一家千刀万剐，连带你！”
陈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丁旻看着他，有些怜悯。
“这会儿你和朕说什么她没做错……她没做错？”李纯面目狰狞，“她要是没做错，沅沅何至于死！”
李纯将程氏立为皇后，实则是想报复。
他看透了程氏想要凤仪天下的心愿，便要拿这个来报复。他要让程氏坐在这位子上，但最后要把她踢下去，让她清清醒醒地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是只假凤凰，永远上不了高枝。
他也做到了，只是程氏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她为什么惹得李纯生气。
“你真当程氏给你传讯，朕一点儿都不知情？”李纯又说，“纵然没有甄相今日坦言，朕也抓得住你的把柄！你当朕这宴席是设给谁？给那群混吃等死的老臣？给你！”
丁旻见他情绪激动，便看向夏大监，夏大监悄悄摆了摆手。
“朕怕等着你这没出息的东西闹事情，要等到老死！”李纯说，“谢金梧，让你的人把太子带下去看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他出来。”
谢金梧拱手应声，向外头喊了一声，便有两人进来，客客气气将太子押下去。
这会儿陈余面如土色，李纯却是看也不看，只对丁旻道：“你的人你自己管教。”
丁旻忙说：“是，谢陛下。”
当下便对陈余使眼色，偏陈余吓傻了，看见了、看懂了，反应不过来，丁旻只好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抓起来，一路扯到外面。
“你还傻站着作甚，回家闭门思过去！”丁旻吼完，又低声说，“陛下此时不想穷究，你快些回家，写一份折子忏罪，千万勿要将责任揽在自己头上，记得么？你若真不知情，便将自己知道的实话实说，若你……我也保不住，谁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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