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寉见了他，显然也认出，只是笑一笑，并无太多动作。
裴固见他路引开的周全，又有飞柳城本地居民作保，且在这里只住十天，落脚之处也写的分明，乃是城中一家客栈，那作保的飞柳城人已经替他开好房间，几层第几号都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裴固便抬手：“放行罢。”
他说完，又改了主意。自己跟着杜伏寉走了几步，问：“杜盟主来飞柳城，有何要事？”
杜伏寉摆摆手：“你不是修者，不必跟着他们喊我盟主。这回来是受人所托，勉强算是私事。”
“但我看作保的是林家，林家也是修者，修者的私事……若不要紧，不妨说来听听？”
杜伏寉脾气很好，裴固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也不恼火。
“托我办事的人你也见过，摘星院长师我道。”
裴固点头。
“摘星院本是五家出资合办，雨水湖联合另外三家，说要罢免师我道，另寻个可靠人做院长。师我道便托我来问问林家，到底是随着雨水湖闹一闹，想多在院中有些权柄，还是真心实意的想拿不再出钱为要挟，让他离开。”
裴固挑眉。
杜伏寉叹气：“我就来问问，又要劝，还有其他几家要走。盟主不好当，实在很费劲，不如回家种地。”
裴固笑说：“杜盟主回家种地，怕是修界都要翻天。”
“言重了。”
既杜伏寉已经说出原委，裴固也不好阻拦。
“杜盟主请随意。”
“客气。”
送走杜伏寉，他立时找个人跟着。裴固知道杜伏寉必然能够发觉，他不过是想告诉杜伏寉：请你随意，但务必不要太随意。
杜伏寉这种级别的修者，在哪里都让人忌惮。
后头跟着的人说，杜伏寉果然进了林家，很恭敬的迎请进去，大概过了一顿饭功夫才出来，仍旧很恭敬的送，也看不出是谈崩了还是谈妥了。
裴固猜测大抵是谈崩了。
他曾受过摘星院的邀请，虽则没有去，多少也了解过。摘星院是修界人人向往的修习圣地，一开始却只是师我道一力邀请五家出资合力建立的学堂。后来渐渐壮大成现在规模，也是师我道的努力。
这会儿摘星院名声大震，几个出钱的就想卸磨杀驴。
可见修界和凡俗一般，都各自揣着私心。
裴固想着修者果然都不见老，师我道亲自去沫城找他父母相谈，意欲收他为徒的时候，看着也是去年芦城见的样子，二十来岁，鼻梁上也架着一副没有镜片的框子。
只不过裴守真听出来他有些言外之意，裴固又见他说话时不住打量自己手里的檐下冰，且那时候他因裴因死了，一直没能走出来，正是槁木死灰的心情，莫说师我道请他去摘星院，就是练碧丹说要带他直接成仙，他也不去。
要说师我道为什么打量檐下冰，裴固只能猜测是他拿到过一回，就忘不了神兵在握的滋味。昔年师我道以二月十九檐下冰斩杀大魔神的故事传得太广，连不懂修界为何的凡俗翁妪都拿来当成神话传说讲给孙儿听，
裴固却不觉得檐下冰有什么好。
他第一次拔出这把刀是九岁，在飞柳城北面绕过一处山的乱坟岗。
这山头上都是坟茔，埋了些孤苦无依的人，虽立着木牌当碑，恒善堂与城中善人也时时过来烧纸清扫，仍是一派荒凉。这处坟皮子浅，有些直接葬了的没几天就被野狗野狼刨出来吃空，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七零八落躺在地上。
近京畿本不该有这种地方，奈何烟都、沫城与飞柳城各有各的邪门儿，人说飞柳城除了能抑制修者，还有更邪门的地方就是北头睡着一个厉鬼，必须以乱坟镇压。当然这话没有凭据，不过家里大人说来吓唬孩子，免得他们跑去城北。北面的山是石头山，早十来年为了皇陵的石料炸了小半片，不时还有崩落之危，小孩子不懂事，乱跑着玩，容易出事。
但是对于九岁的裴固，这片崩落了一半的石头山，却是再寻常不过的地方。
知世馆中生徒，卒业出来多半前程无忧，更能比旁人名声煊赫快一点，但是要受的苦，也比别人多一点。
从八岁起，知世馆生徒便有夜间操练一项，乃是教习白日里带着生徒认一遍路，夜里将他们蒙眼带到山中，让他们自己走回来。
最开始只要循着山间踩出来的道路，后来便要穿过乱坟堆，再往后就要自行在山石草木里寻找道路。
迷路或是回不去也没关系，教习都在边上看着，但无有生命危险，就绝不出手。
今晚上走不出去这条道，明晚上继续走。
其他人都去别的路上了，孤自一个，更能练胆子。
裴固九岁那年，在最后一场夜间操练里，遇上了狼群。
那夜丁旻发烧，不过是小孩子长身体时候常有的症候，裴固不知道，以为是什么严重疾病，又想着丁旻烧得不轻，定然不知道自己喊教习去看，便想着抄近道赶快回去。
然后就遇到了狼群。
裴固攀爬岩石已经几乎废去全身力气，这会儿根本无法同几十几头壮年雄狼搏斗，跑也跑不脱。而且他还看到不远处有一头雌狼，肚子还大着，身边滚落几只没有毛发的老鼠大小的崽子。
他碰到了护卫雌狼生产的雄狼。
为了雌狼和幼崽的安全，也为着给产后的雌狼果腹，这些雄狼是不会放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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