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黑，裴固不过走完了一张纸，另一张明日还得继续。本想晚上好好歇着，谁成想安护司的就不让人安生，非说走访过的人家要与户籍对上，又说明天安养司就要，裴固无法，喊上夏小岳，一块儿去安护司书楼通宵查人丁簿。
夏小岳却不是自己来的，领着他喜欢的那位小姑姑。
“人家有正事儿。”
裴固嗤笑：“你就扯罢。”
张小姑姑行个礼：“裴大人，这会儿真有正事儿呢。”她今日没背药箱，背个粗布绣花的袋子，里头三五本空白册录，还有两只毛笔，用油纸包起来的砚台和半块墨。
裴固便问：“什么正事？莫不是安护司……”
张小姑姑叹了口气。
“说是怕那些人虚报病症，白白拿朝廷的钱，特来让我先对着虎骁卫记的症候看看对不对，再权衡权衡给多少。”
夏小岳有点愤慨：“安护司的也真不是东西，折腾我们就罢了，怎么好意思折腾恒善堂的人！”
裴固咳一声：“既然都来了，一块儿上去就是。老夏，你去看看安护司守夜的，找个得闲的，去藤花楼要点吃的，清淡为主，不要酒，另外有冰也送点冰。”
夏小岳家祖籍十胜江东南靠海，多雾雨，能吃辣，搬来飞柳城好几代，也没改了口味重的习惯，且飞柳城本地也不是清淡为主，当下要说裴固怎么转了性子。
裴固又咳一声：“小姑姑先上去罢，早先要来，已经差人将桌椅预备好了，楼上干净，没得老鼠虫蛇，并不用怕。”
张小姑姑抿嘴一笑：“我们用药多得是蛇蜕虫毒，才不怕呢。”
便提着那一包东西上楼去。
她上了楼，裴固才瞪夏小岳：“你傻么！”
夏小岳有点懵：“啊？”
“小姑娘同你过夜，你吃什么？”
“一块儿吃啊。”
“就知道吃！”
裴固自己喊来守夜人，托他去藤花楼要了酒菜，一会儿便有人送食盒来，并另一盒冰。
“要冰又是怎么的？”夏小岳拎着食盒，跟他一道网上去。
裴固不说，上去之后，他便知道了。
书楼里一年四季燃着火炉，要控住温度与湿度，免得纸张变质，或是滋生霉菌小虫。飞柳城前些日子下了雨，安护司所在地段又低洼，比别处要潮湿，故而这几日火炉烧得旺，一上去便一股热气扑面。裴固将盛冰的食盒打开，放在桌下，一会儿附近一片就凉快下来。
“等夜深了，就不觉着热。”裴固说，“咱们各做各的罢，饿了就吃些点心。”
三人便各自占了方桌一边，专心做起手头事情来。
张小姑姑拿着虎骁卫记录的病症，推测出大致症状，誊写在自己带来的本子上，又换一支小一点的毛笔写几种药。裴固和夏小岳则反复在几个架子间走来走去，拿了好多本册录过来对着看。
一会儿过了大半个时辰，夏小岳抻抻筋骨，说：“这么一看，今年解了不少悬案。”
裴固凑过去：“说得是。”
李纯这次下令抓捕拐子，倒把飞柳城前些年的走失案件破去大半，另还抓出几个与人贩勾结的小吏。
裴固翻自己手上的册子：“十来年的也解决了。”他指给两人看，“这个不是说的神神叨叨的么？说是这户人家的小孩儿冲撞了神明，才被神明带走了。”
张小姑姑来飞柳城也就三五年，夏小岳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下一拍手，说：“我记得！那会儿我家里听说，管我格外严，生怕我出去冲撞了什么！”
说起这件事，夏小岳就来了精神，见张小姑姑抄写也没什么劲头，索性将放在一边的食盒拿到桌上，摆开盘子，三人一边喝冰薄荷茶一边吃，全听夏小岳说些往前十几年怪力乱神的事情。
张小姑姑吃得斯文，笑也矜持。只是没吃多久，下头蹬蹬脚步上来，裴固认得。
乃是这几天和他扯皮的安护司中人，名叫尤存恩，和夏小岳差不多年纪。
尤存恩上来，大抵没想过这么多人，本要摆出一副臭脸，因看到小姑姑在此，立刻变了态度。
“小姑姑怎么到这儿抄写，咱们前头凉快静谧。”
张小姑姑笑说：“这里倒方便，写完了直接放架子上就是了，省的麻烦人。”
尤存恩又想说几句，夏小岳咳得惊天动地的。
尤存恩便走上前，将自己夹着的几本册录摔到桌上：“虎骁卫的大人，晚上别只顾着吃，赶紧弄完罢，安养司还等着呢。”
裴固与夏小岳皆是爱答不理，尤存恩气呼呼地走了。
“写罢。”裴固往后一坐，顺手抓起一本来看，“口供拿来做什么，我们又不是给他们打下手的。”
裴固将册子往边上一推，想一想转了心意。
横竖今晚上得熬在书楼里，不如拿口供看看，权当消遣。
显然，其他两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把吃食放回去，清理桌面后，一人摸起一本看。本当做消遣，看着看着只觉心中郁结，那些拐子招供的寥寥数语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故事。而这些家破人亡的故事，若是当时任一人略加注意，或是当时查访更为严格，断案更加仔细，便不会发生。
夏小岳不忍看下去，将口供册合上。
“真是造孽。”他吐出一口浊气，“连官宦人家也敢祸害！”
裴固闻言，问道：“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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