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旻只心里想，没有跟任何人说。
任何人不包括裴固。
裴固听了，却是道出一桩事情。
“听闻甄皇后初入宫时，自己喝的避子汤。”
“你怎么又知道了？”丁旻奇道，“你从哪儿听说？”
“哪里都能听说，谣言遍地是，有的是真的，有的半真半假，有的是假的。”裴固笑道，“只消找出真的，剔除假的，组合起来，便是可靠线索。”
丁旻说：“那你找到了什么可靠线索？”
“线索就是甄皇后喝避子汤是真的，但避子汤不是当初的程皇后给的。”
丁旻挑眉：“可我听说，程皇后掌管后宫之时，为免妃子有所出，汤药可是一日不曾短过。”
“甄皇后是谁？她背后是甄家，程美人不过侍郎之女，偶然得了陛下青眼……哼，”裴固嗤笑道，“偶然得了陛下青眼，才拔到皇后的位置，她得掂量掂量自己，这会儿她在宫里收拾甄皇后，甄相就要在外头收拾她父族了。”
“由是程皇后不曾为她预备？”
“预备了，半途倒掉。”裴固说，“甄皇后早先宫里有几个旧人，是程皇后的人，汤药端进来便替换成补药。”
“……甄皇后的避子汤真是她自己预备的？”
裴固点头：“甄皇后初入宫时，有些喘嗽的病症，御医切脉诊断，说是身体有些弱，需得调养，便吃些寻常补气药物。因她起先住的地方离膳房远，为着不麻烦人，又得了陛下允诺，可以在自己宫里煎药。”
丁旻问说：“那御医不会也是甄相的人罢？”
“不是，但收了甄相的好处是必然的。”裴固道，“甄皇后自己能煎药，那段时间甄相也光明正大的托人送东西，只说她父母是小户人家，忧心女儿，不知道天恩浩荡，进了宫便不会短缺什么，巴巴的从庄子上送东西来。陛下也不管，只查明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就让送过去了。”
所以甄苓喝避子汤喝了大概一年半，直到程皇后与李纯“和离”，皇后之位虚悬三个月后，她才捧起凤印，有了李静允。
说起来，当真奇怪。
甄苓有甄相撑腰，程皇后是不必惧怕的，为何还要跟其他宫妃一般喝避子汤？喝也就罢了，大不了将送药的人调换一番，不让程皇后的人倒掉药汁，喝宫里的汤药与喝自己的汤药，难道有什么不同？程皇后虽则小家子气，却不至于事情做绝，给妃子用的都是停药即可复原，不会药性累积，以至于终身不能孕妊。
裴固见他想的出神，打个响指道：“猜什么！横竖李静允跟你没关系，只管守你的夜。”
丁旻便收心，问说：“师兄那头，开春有什么好玩的？”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裴固叹气，“没有。”
“不至于罢？”
“实在没有，这些天来飞柳城探亲的南边人多了不少，我总觉着古怪，偏看不出问题，只好派人盯梢，一来二去的，营里兄弟都累得慌。”
丁旻听岔了，声调拔高说：“那边人？”
“南边人！”裴固重复道，“要是修者……”
要是修者，又能怎么样？
裴固不由苦笑。
盖住飞柳城皇宫，再往外一射之地，修者进入，自身能力大减，法器也受约束，使不出全劲。说来话不算长，因这处城池自古有之，古时称作了业郡，乃是矫鼓杀其兄乌垣后，遭天持秘法制裁，令其为一城一池之王，并将这城池连根拔起，从此不见。自那之后，这一片地上，修者就受制约，所以飞柳城里修者少，也不单是奉盛朝推行政法排斥他们的缘故。
可真要是修者来了，飞柳城的人是挡不住的。
便是拼尽力气用血肉之躯去挡，又得多少性命才填得了一个修者的能为？
不过是往皇城处撤，届时仍是死守，仍是要被法器制服。
“要真是修者，不过城外的军营先拦着，拦不住的，虎骁卫在城里拦着，虎骁卫再拦不住，就该你了。”
丁旻颓然叹道：“真真不公。”
“如何不公？”
“凭什么修者便可以一敌百，武者与之对阵，只得落败下风？难道如他们所言，修者乃是凡俗里的不俗，天生高人一等么？”
“自然不是。”裴固哼道，“小旻，你仔细想一想，你当真没有碰到过一力碾压修者的武者？”
丁旻心头一跳。
他遇到过！
莺涧遇袭那日，白发青眼的镐连国皇族，全无修者气息，却单凭一柄寻常的马槊尖头似的短剑，斩断修者的法器！
尽管不愿承认，丁旻回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一瞬间，他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所谓的武之极。
在那个镐连国皇族面前，仿佛一切的修行秘法都是吹过脸颊的风，——不是雾也不是花，只不过是寻常的空气流动，在他面前，修者与武者平等，同样是一剑一斩之间，胜负可决。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虚像就是虚像。
裴固又说：“你为什么不想，修者才是走了歧路？你我之躯体，已经足够完美了，五脏六腑，耳目眼手，各有其用，修者偏偏丢下本真的自我，去修外道，去借助外力。你怎么不想，是他们南辕北辙，你与他们，实际是殊途同归，算将下来，最后到达终点之时，却是你更省力些？”
裴固的话仿佛一线天光，照开丁旻头上阴云。一霎时间，丁旻顿觉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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