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丁旻又为李纯立太子的眼光惋惜片刻。
等李晞从浴桶里出来,四个宫女围着擦净换上寝衣,丁旻的衣服已被体温烘干。见着李晞又披上一件衣服,坐在案前写字,丁旻才进去潦草洗了洗,换上衣服过去值夜。他头发没干,李晞看了看,将半开的窗户掩上。
“下雨你还开窗做什么。”
李晞说:“听声音。”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诗意了?”
李晞遂笑,将笔一搁,“我哪里是诗意——你怕不知道,我母后死的那天,正好下雨。”
温皇后的死,对外说的和真实死因不同,李晞似乎没有隐瞒丁旻的意思,大概在宫里谁都知道,只是谁都缄默不语罢了。
“罢了罢了。”李晞起个头,自己反而没了兴致,“睡了。”
他上床后,丁旻放下床帐,而后轻手轻脚走到桌前,看李晞写的什么。他原来是在描红,桌子靠上放着一张旧纸,几个大字,都是惯常孩童启蒙时候教写的,靠下是李晞描的,下面还压了很薄的一张丝棉纸,以防墨迹渗透脏污。
这几个字和名家字帖都不太像,筋骨倒似见过。
丁旻闭上眼睛,那几个大字在他脑子里转了转,竟是对上李纯。
李纯当皇帝之后很少自己动手写字,除了批复奏折的“准”、“不准”、“可”、“胡言乱语”之类,大概只有年节上即兴作诗写灯谜,再就是偶尔的一张手谕。
譬如给丁旻那张。
知世馆有门课业是辨认字迹与仿造字迹,丁旻学的很好,不过不常用,有些生疏。现下却能看出来,描红的大字跟李纯字体有七八分相似,不似的二三分偏女气。
思及李晞忽然跟他提到温皇后,丁旻有个猜测:那张大字确实是李纯写的,却是温皇后与他一块儿写。
温皇后待字闺中时,便以一手好字闻名飞柳城。
所以李晞今日拿出来描红,因着听见自己母亲死的那日的雨声,回想起从前时候。
丁旻看李晞,觉着格外可怜。他没想过自己更可怜,年小懵懂母亲投缳,为着保护疼爱自己的姨娘杀了亲父,如今姨娘改嫁,他孤苦伶仃。李晞还有个姐姐,他一个血亲也无。
可就算丁旻想了这些事情,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有裴固呢。这就够了。
“可怜”的李晞在床上没睡着,这会儿隔着帘子,轻声问说:“丁旻,你有没有强求过?”
丁旻冷不防被他吓一跳,缓了缓才说:“没有罢。”
“噢。”李晞说,“那若是你有想强求的东西,该当如何?”
丁旻道:“试试呗。也没说就不是我的,求而不得,总比不求而悔要好。”
“若那东西实在不好强求,强求就是深渊独木,一个不小心便尸骨无存呢?”
丁旻有些悚然,“你求哪个,这样辛苦?”
李晞静了片刻,说:“别人的东西。”
“……你是皇子,你要什么没有,你强求别人的?”丁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笑骂道,“快睡罢!明日去夫子那里上课,没有精神头,陛下又要骂我带坏你!”
李晞笑了笑:“知道了。”
这会儿他真的睡了,丁旻也想到一个皇子苦求而不能得的别人的东西是什么。
他怕是想求李纯的位置。
李晞想当皇帝。
经历过“裴师兄的母亲原本应当做女帝”一事后,丁旻以为自己精神耐受更高一层,不料猜出之后还是惊了。
原因无他,他与李晞一块儿长大,这位七皇子素来对皇位权谋不上心,看上去他继承李纯的,除了身量之外,只有对待血亲一般的薄情。李纯待几个孩子不怎么上心,李晞待兄弟姐妹也是如此。他和长公主李静知,虽一母所出,却是可以数年不通一封信。
这会儿李晞说想求皇位,丁旻不免心里打鼓。
他要怎么求?李昀立为太子,宗庙前头祭祀过,没有过错废不得。就算废了,他从前拉拢的朝臣也能把他重新捧回去。要是李纯有扶持李晞的意思,倒还可以——可是没有。
看李纯对子女的亲疏来判断立储最终可能的话,抛去李昀,李晞还得打败李静允和李静独。若是李静允和李静独成为备选可能,李晞的姐姐李静知也是他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
简直是困难重重,这不是深渊独木一人行,这是直接往深渊里跳。
外头雨声渐响,丁旻听见推门声音,便将窗户略开一线觑过去,乃是两个小宫女,披着蓑衣,将李晞搭的油布棚子加固一番。他笑了笑,见两个人不过和裴冬拾一般大小,将裤脚挽着,一人扶住竹竿一人捆扎。虽是春时,眼见入夏,到底雨水大了仍旧冷,那两个小宫女进门时候细声说:“哎呀,冷!”低低笑着在外间收拾过,等候夜里差遣。丁旻将窗户掩好,又把近窗的几本书挪去别处,免得夜深起大风,将水滴吹过缝隙。狂风骤雨里,李晞睡得安稳,丁旻也有些懒怠。他刚要眯一会儿,只听外头一声碎响,丁旻双目忽而睁开。
他起身的动作将李晞惊醒,不待七皇子发问,丁旻便摆手:“我出去一下。”
“哦。”李晞躺回去,翻个身继续睡。
丁旻见外间两个大宫女倚在榻上,半睡不睡的,四个小宫女有一个气息匀净,已经睡熟,两个便是方才出门加固遮雨棚的,刚换下湿衣服,拿帕子揉着发尾吸水,剩下一个照看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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