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爹不是这样啊。”裴冬拾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爹爹从来不这样，就是跟人说几句碎话，也不往外头讲。”
裴固哑口无言，只得说：“怎么扯到我身上，你信写完了没有！”
裴冬拾便笑嘻嘻的去写信，他看了会儿，见字迹又工整，文理又通畅，不必自己检查，就摸本书在灯下看。
看着裴冬拾一笔一画的写飞柳城里日常生活的见闻，似乎回到十来年前，他从城墙根下头捡到裴冬拾的那天。
那天是冬月二十七，下着雪，不大。
裴固夜里巡城，听见墙根有婴儿啼哭，声音微弱，过去一瞧，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手脚指节不能过血，显出淤色。襁褓很薄，里头也无书信，婴孩身上的肚兜是寻常棉布，显见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大概是私养下来，实在不能要，才丢到这里。
大抵也没想她活，不然怎么不往恒善堂门口丢，偏丢在东门人迹罕至的地方。
裴固撑开伞，虎骁卫配发的黑伞落了雪花，面上一层白。他往前走，脚印平稳笔直。
不想管。
他连自己都管不了，连亲人都管不好，哪来的资格去管遗弃的孩童。
可是那婴孩仿佛知道有人路过，也仿佛知道裴固会是今晚唯一一个路过的人，竟然从小小的肺叶里挤出些许空气，尖声啼哭了一下。
只有一下。
裴固往前又走了四五步，一步比一步小。
裴因小时候肺弱，哭起来也是这样，尖尖的一声，之后便跟小猫儿似的嘤咛。
这天夜里，可真是冷啊。下雪之前先是一场雨，入了夜才慢慢转成雪花，又潮又凉。
他闭上眼睛，握着拳头，转过身，大步走回弃置婴孩的地方。
那孩子还有点气，很急促，浑身冰凉，一点热气也无。裴固丢下黑伞，小心翼翼将孩子塞进衣服里头，又怕隔着棉衣传不了热度，更是解开里衣，将婴儿贴肉放好。他打着寒战，冒着雪，往恒善堂去。丢在那儿的黑伞斜向城墙，不一会儿就被搓绵扯絮的大雪盖住小半。
后头便是恒善堂的姑姑们将裴冬拾救回来，诊出天生有弱症，得花大价钱养，也不是婴孩大小，实则已经一岁多了，只是体弱不发育，说话也不会说，走路更不会走。再往后么，就是裴固把饷银尽数丢在这药罐子里，总算养好了，出落成个健康伶俐的好姑娘。
裴固却不知道，他走了之后，有个男人过去。
男人一头白发，下颚蓄着一点胡须。他面色很是不健康，一点血色也无。过来看了看，不见放孩子的襁褓，他便坐在城墙根，与那黑伞并肩。
等了不知道多久，仍旧没孩子凭空出现的踪迹，他仿佛知道了什么。
“她不见了。”男人轻声说。
另有个男人转出来，将一把红伞塞到他手里。
“仰兰大山的八蛇天井里，有个小孩子，你不去，他就要死了。”递红伞的男人语气温柔，“安清夜，走吧。”
安清夜遂摇摇晃晃的起身，举着红伞，像是走入一泓水波，悄然无踪。
递红伞的男人将黑伞收好，靠在城墙上，看着裴固远去的方向。
他摩擦几下满是茧子的双手，又呵一口气：“真冷。”便从腰带里摸出一枚素面指环，套在左手无名指根。漫天飞雪里，这男人闲庭信步的走着，一身农人打扮，走到东门附近，便有人递来黑纱缠着的面具，他抖开长纱，将面具戴在额上。
“甄家就在附近？”他问。
那穿着藤紫色衣衫，戴着黑纱帷帽的曼妙女人说：“是，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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