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说完，丁旻愣了。
“陛下？”他试探道，“这……不妥罢？”
李纯踢开滚到脚边的笔洗，说：“怎么不妥？”
“臣……臣与裴大人有——兄弟之谊，应当避嫌才是。”
李纯又微笑起来：“避嫌？”
丁旻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便拱手道：“臣领旨。”
“给我好好审。”李纯慢慢的走过去，两人面对面，“你审不出来，便是没有尽心。丁常获，你可是知世馆头一位，你出没出力，我看得出来。”
丁旻悚然。
李纯什么意思？这是想让他审出什么东西？听他对卞之和的话，是力保裴固无辜，可这会儿却像是认定裴固做了什么！
丁旻不敢在他气头上问，唯唯诺诺出门，大步去安护司。
安护司大牢里头，裴固只去了刀，外衣扣子解到一半，卞之和那头就说不许随意动，不想过一会儿丁旻进来，说要动手审问。一时间谁也搞不清楚，只好听卞之和与丁旻的。然后又过了会儿，夏大监亲来传话，确实让丁旻审，但裴固好手好脚进去，就要好手好脚出来，一应腌臜物件不许用。卞之和松了口气，将安护司其他人清出去，留丁旻与裴固在牢房里头。有个狱卒低头匆匆出去，一会儿又过来个太监，说：“太子殿下听说抓了裴大人，特来看看，是不是弄错了，太子殿下托我告诉卞司务，裴大人一向清正廉明，洁身自好，想必是误报误抓。”
卞之和认出他是太子身边人，兼被李纯吓得不轻，也忘了太子没道理掺和进来，就说：“太子宅心仁厚。”这处是一点儿也不想呆，赶紧走。一时外头只有太子身边的太监并一个看守。
那太监从紧闭的木门空隙里眯眼看，见丁旻没把裴固绑起来，也没拿刑具，便说：“这是怎么个拷问法？”
看守并不搭理，他自又咕咕哝哝一阵，在边上等着。
没多时，外头大步进来夏小岳，面色黑的能滴水，往门口一杵，不说话也不看人。
丁旻听到外头声响，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问裴固很多事：你为什么到青桐巷？松先生为什么说甄滢的死和你有关？你跟我去芦城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白跑一趟？你小时候因为什么跪着求李纯？
诸多疑惑压在心口，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最后丁旻能够抓住的一个问题就是——裴固在面巾下头看到了谁，才失神片刻，让人跑了？
于是丁旻就从这个问题问起。
“裴大人。”丁旻的语气变得客气，却格外黏腻亲密，“巷子里那个人是谁？”
他脱了外袍，挽起袖子，认真折三折，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一条浅青血管从卷起的黑色袖里之下蜿蜒伸出，一路爬到手背。
裴固说：“我不知道。”
丁旻叹了口气。
“裴大人不知道。”
他拿起墙边桌上的水漏倒过来，水便一滴一滴往下淌，敲着漏壶底部，在安谧空旷的夜里回响。他又从抽屉里找出塔香点好，不多时竹叶芬芳散满整个屋子。丁旻动作慢且稳，十分专注，仿佛他的目标不是从裴固口中问出话，而是营造出一种祥和的气氛。
待他把一切都收拾好，才绕到裴固身前，蹲下加固脚镣。
“裴大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丁旻说，“我看裴大人像是认得，只不肯说。”
他收紧固定裴固手脚的铁锁链，起身解黑衣纽子，本就开了两三颗，这会儿剩下几颗也都解开，丁旻还用指头勾着里衣扯一扯，露出脖子和一段锁骨。
“裴大人呐——”丁旻简直是一唱三叹，“都是知世馆出来的，别闹了，好好说，就不用受苦。”
裴固不看他，仍是说：“我不知道。”
丁旻觉得自己撕成了两个；丁卫首穿在身上，有千百种方法让裴大人开口，丁旻坐在心中，等着裴固的回答。
丁旻又从抽屉里拿出药，一盒六格，每格三颗，赤红浑圆的药丸，散发草木清香，略带点腥味。这是知世馆做的药，吃下去半个时辰里五感大大提高，原本想用做别的，只是过后要恍惚二三天，遂拿去当做拷问用的丸药，吃多了五感敏锐便不需要费劲折腾，更可以趁着恍惚劲问出真心话。
丁旻只拿一丸，化在安护司预备的茶里，将茶杯抵在裴固嘴边。
裴固不张口。
丁旻便悉心劝说：“裴大人，都有这么一遭，你不张嘴，我难做，你难过。”
裴固便闭上眼睛，张开嘴唇，丁旻小心地把茶水全喂进去，等着药效发作。裴固嘴唇上沾着水，越发显得饱满莹润。
丁旻却无心联想旖旎。
水漏最后一声滴答落下，他翻过来，重新计时，裴固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空茫地看着面前，不能聚焦。
丁旻站在他身后，左手握着他的脖颈，拇指在喉结处摩挲一阵，感到皮肤起了战栗，才贴着耳朵，用气声说：“甄滢死了。”
裴固在丹药的作用里竭力保持神智。
丁旻的手指慢慢收紧：“窒息而死，想必不会好受，你说呢，裴大人？”
随着手指收拢，裴固喘不过气，脸色涨的发红，到最后几乎失去意识，丁旻才松开手。
“裴大人，甄滢死了。”丁旻说，“你知不知道？她是被大火烧死的。”
手指再次收拢，待裴固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缘才松开，如是往复数次，每次丁旻都会描述一遍甄滢与秋枝的死状。到第二十六次，裴固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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