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固回到飞柳城，李纯没说什么时候放他走，也没让他回去虎骁卫大营继续值守，只是拿他当飞龙卫用。一群红衣里混入一个黑衣，很是扎眼，原本一个油盐不进不站队的丁旻就够让世家子看不顺眼，但他们到底服丁旻管教，这个虎骁卫名不正言不顺，谁都给他脸色看。
不过操作起来很难，裴固不像丁旻，不爱搭理人的时候十分不爱搭理人，就差没把“滚”字贴在脑门上。
裴固总是让人觉得温柔——他的嘴唇带笑，就算眼睛没有，也很容易让人会错意，由是针对裴固的几次鄙夷均以失败告终。可也没有人想和裴固交朋友，丁旻脾气不好又不爱和世家子厮混，但说到深处，丁旻待人还有几分真心，零零星星一丁点儿。裴固怕是没有，他对人笑，待人好，是客气，是不肯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疏离。
几个飞龙卫夜里值守长公主住的偏殿，长公主素来不喜旁人太近，于是他们的位置就从檐下挪到宫院门口，既然这么远了，吵不到长公主的睡眠，就低声兴奋闲话起来。
“这位是裴公儿子。”一个说，“独子。”
今天值夜几个都是世家子，祖上都在奉盛朝前身的奉盛国当过官，故而知道很清楚，便有人嗤之以鼻：“谁不知道啊。”
“你知道！你知道他是被裴公送来当质子么？”
那人真的不知道，又拉不下脸问，好在另一个求知若渴，替他问了，第一个人就得意地开始讲，“先帝在莺涧——”
其余几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慌慌张张看看四下，才说：“你要死！”
这人也醒悟过来，轻轻扇自己一下，“横竖你们知道就行。”
其余人点头道：“快说快说！”
“裴公不是……独活那个么？”这人说，“想透了，就自己请辞，回沫城老家养着，裴公算是老年得子，又得一女，儿女也算绕膝的欢喜，可偏偏出了事情。”
“什么事情？”
“这位虎骁卫的裴大人四岁上，他妹妹，也就是裴公的女儿，掉水里淹死了。”
“水鬼抓小孩儿做替身罢……你又胡说。”
“没有！”这人就差指天发誓，“是被人推下去的，本想推裴大人，没成想连带他妹妹一块儿下去。裴大人会水，四岁小孩儿，硬是抱着妹妹游上岸，只可惜……”
只可惜那时裴因太小，等裴固上岸，小女孩早就没了气息。
裴公何许人也，怎会想不通其中关窍，知道是皇帝要对他家下手了，就算这么多年在沫城住着，除了莳花弄草不做他想，新皇仍旧忌讳他的势力。
又或者是先帝的意思，不过现今才发作。
裴公一宿没睡，第二日满眼红丝，差人将只有四岁的裴固送去飞柳城。一同送去的还有一封给李纯的书信，说自己年纪大了，且久不翻书，更似花农，恐怕孩子学不到什么，思来想去，不若送到知世馆修习，在天子脚下，自己十分安心，也让裴固不要多想，更不要想家。
听完，一个飞龙卫道：“这么说来，裴公也不是高义仁德，这不就是拿裴大人换自家性命吗？”
“裴公哪是惜命的人……他是怕有人对自己儿子再下手罢了！”讲故事的人说，“你爹也是个有心思的，怎么养出你个夯货。裴大人寄养天子脚下，裴公又写了那么封信，要真有三长两短，陛下不被天下人骂死？需知裴公不只在先帝时候做言官，还桃李满天下呢。”
话到这时，几人都意兴阑珊，各自站着守无趣的一夜。
裴固从书房那头走过来，黑衣融入黑夜，只有风掀起的一角衣摆带着血腥的颜色。裴固手中有刀，看刀柄不是小杀虎，那几人刚说到裴固的往事，有点心虚，此时便欲盖弥彰的打招呼。
“裴大人有事啊？”
裴固顿足，说：“没有。”
“裴大人提着刀，像是要去砍人。”一人笑嘻嘻道，“哎，开玩笑的。”
裴固想了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有想要砍人，还不到时候。”
他说完就走了，余下那几个飞龙卫面面相觑。
一阵冷风吹来，几人齐齐打个寒战。
丁旻将那只耳环藏好，替李晞拿起七八本崭新**图，带着孙常宾回去。
他瞧见那鸨儿在人后觑他，一副想替他请个大夫的样子。
“你没干什么罢？”丁旻问。
李晞说：“买了几本书。”
丁旻低头一看。，“你要**画，回飞柳城什么样儿的没有？”
“画的这么难看的没有。”李晞理直气壮，“况且我花自己银子，要你管？”
“呸。”丁旻说，“我怕你染上病，回去陛下又说教我。”
“我那好哥哥都没染病，我哪就得病了。”李晞说，“我乏得很，没这么晚睡过。”
回去丁旻和裴固住的小院，李晞蹬去鞋袜躺着，丁旻把**册随便一放，送孙常宾出去。孙常宾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说：“丁卫首，要我给你们守夜吗？”
丁旻想一想，明白他的心思，笑出声，“不用，在宫里都是我给他守，你安心回家，盯着点茜粉楼，要是甄在水还在芦城，也派个人看好他，多少是个大家公子，在外头出事就不好说了。”
孙常宾一一记下，自回家睡觉不提。
他又进李晞房间，给他倒茶放在床边小几上，李晞却没睡，手盖着眼睛说：“俏春姑娘好嫩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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