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家伙醒的时候是在第八天早上。
那家伙想用手把自己撑起来，一巴掌压在我胳膊上，疼得我直叫唤。那家伙面不改色地先压着我的胳膊坐起来，侧头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抱歉。”这家伙长得的确是好看的类型。我在心里评判了一下。他是那种天生喜欢笑天生讨人喜欢的，单眼皮，笑起来有一个单边酒窝。这家伙起身要走，我自然不甘心我的半条命就这么被这家伙卷走了，虽然这样有些厚颜无耻:“喂！你知道你死了吗？”他站不起来，索性坐下来活动脚踝:“知道。”我这下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的?”他笑:“你说的。”苏凌告诉我那种保持太长时间的微笑都是假的，于是我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真是虚伪。
他问:“你是哪里的人?”我铁了心要难为他:“你猜。”他说:“你不说我怎么报答你?”我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襄阳人。黄承彦之女黄硕。”他说:“我听说过你父亲……名士豪庭啊……”他仰面看着日出，嘴角上扬。我说:“我什么都不缺，你能给我什么?”他笑：“大恩不言谢嘛！”这就是什么都不给的意思了。他的脚踝活动完了，于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承蒙照顾，后会有期。”
我坐在石头上打量着这人，心里觉着憋屈——比和郭嘉荀彧说话还憋屈。我递给他一个竹罐子:“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他接过，在手上掂了掂，没马上打开:“什么东西?”我笑得眉眼弯弯:“你看看?”他打开看了一眼，马上盖上，眉头皱了皱嘴角居然还是勾起来的，笑得有几分尴尬。我强忍着笑:“喏，你尸体上的蛆虫。还活着没?”他点头:“……告辞了。想来叔父已经着急了。”我不耐烦，也许是因为这家伙没被我恶心到:“你走不走?磨磨唧唧的。”
他笑，没再回头。
我再见郭嘉的时候，头发已经掉光然后再长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黄毛，郭嘉这厮险些没认出我来。
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习惯，还搬回了他的小破茅庐。我说:“你不会把嫂子休了吧？不要脑袋了你？”他喝口酒:“文若给你嫂子寄了封信。那个人老是来找她，我也不好在眼前。”我问:“你和文若和好了？”他说:“没。这事曹孟德出了力。”我来了兴趣:“曹操那人恨不得天下能人都到他麾下，怎么没来请你?”他似乎有些满意我无意间夸了他:“荀文若没有向他举荐我。”他点了点手下的一枚铜钱:“他这个人不会一次性把牌都抛出去。不然岂不是很难反水？”我说:“你骂他不忠呢？”他狐狸眼睛一眯:“喝酒，喝酒。”
公元193年
我化作个中年兵士，与一帮糙老爷们坐在一起，心里回忆着苏凌教给我的台词。我觉着苏凌真是毒。然后我在心里念着曹孟德的名字:曹孟德啊曹孟德，你要打徐州，我这也是助你一臂之力啊！虽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但这都是苏凌的主意。不过你杀不到这家伙，你要真要记恨，那就怪荀彧这不得好死的。虽说有些牵强，但这事可有他一半的功劳。
他给暗示的。
我心里很慌。这不是玉琦给我的任务，而是我和苏凌的一个赌约，一场游戏。
张闿坐在草垛子上:“诸位，现在天降大雨，我等想必是没办法及时赶到了！这曹嵩曹老爷子，年纪大了，万一搁这死这路上。”坐在我旁边的一黑面大汉把刀往地上一插，吓得我一哆嗦:“张大哥，要我说，咱们就领着弟兄们一走了之了！”我心道:哥们，你真是深得我心。张闿没说什么。我一看机会来了，赶忙煽风点火:“大哥，我看咱们不如劫了这老太爷的钱财，到五凤山落草为寇去！”我说着，心里紧张愉悦。那黑面大汉道:“就是！咋本就是黄巾军，那陶谦老头畏畏缩缩的！咱家早就看不惯了！”张闿倒也是个好汉，大刀一插:“好！干！”
一摞子人出了门，冒着雨。张闿大喝一声:“弟兄们！劫了曹嵩！杀！”一队人一脚把门踹开，有人大叫:“主公快跑！”一个老头子冒着雨跌跌撞撞地冲我跑过来，那黑面大汉在门口露了个脸:“哟！王兄！运气啊！这头功当归你了！”我站在雨里提着刀手脚发凉。那个老头子滑了一脚，跌在我眼前，满身泥水。那后面的黑面大汉的眼底有不一样的光芒:“王兄，怎么了？”
我的手不自觉的抖起来。
张闿提着刀走过来，手起刀落。我闭上眼睛。然后睁开。他没砍我，而是砍下了曹嵩的脑袋:“王瑞，别磨磨唧唧的！快点！”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我，然后走开。我看着那老头的脑袋半浸在水里，似乎有血和雨水粘在了我的睫毛上，糊住了眼睛。
我后退，没有理智地转身逃走。后面有人追过来，磨刀霍霍:“抓住那个叛徒！”有人大喝一声，一把刀飞过来“嘟”的一声钉在我身边的树上:“小贼休走！”我往湖边跑过去，肩头被树枝划破。那黑面大汉已然追了上了，按住我的肩头:“王瑞！你反了大哥不成?”我一挥手，一拳打在他鼻梁上，扎进水里，一湖月光无恙，竟无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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