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潭底阵
又一年春天到来的时候，青莲观一如往常开放资格，招收外门弟子。
“早晴。”林寒江负手站在观前，“你如今也是元婴剑修了，早该收几个弟子侍奉左右，我看今年尚有几个好苗子，你去看看罢。”
“是。”挺拔的青年人弯了弯腰，“那弟子去了。”
“等等。”林寒江喊住了他，“你近些年……性格实在变了很多，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寒江闭关闭了差不多有五十年，再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张尺素性子大变，也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了，也不调皮捣蛋偷懒了，也不偷看风月话本了，整天里除了练剑、修行，就是练剑修行，他闭关前张尺素才刚到金丹期，没想到区区五十年，就进阶到元婴了！
金丹到元婴时间可长可短，权看个人天资和机缘，但仅用五十年就顺当当进阶的，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屈指可数。这一下，张尺素把上面一众苦苦冲击元婴期的师兄甩开了一大截——就连一贯勤勉的祁所雅，都还晃荡在元婴期的门槛，没有真正迈进去。
所以这到底怎么了？
祁所雅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他只知道师弟去了一趟西域，回来的时候还开开心心的，可是没两天忽然就不开心了，问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天天沉默下去，也不爱笑不爱闹了，变了个人似的。
“师父，弟子没事。”张尺素摇摇头，再没多说一个字。
问也问不出来，林寒江又不会读心术，只好叹口气，让张尺素走了。
山上的春风吹得有些微凉，带着料峭的寒意，但张尺素毫无所觉。
或者说，他现在进阶了元婴，半只脚踏在成仙路里，世间寒暑对他而言，实在都没什么区别了。
他修成金丹的时候年纪还小，但经了这五十年，他长大成了青年人，境界拔升了一截，样貌也就永远定格在这里了——金丹以上的修士，寿数挺长，除非遭逢大劫难，差不多一辈子都会维持二十多岁的模样。
张尺素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为什么进阶格外快，也许是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修行上了，也许是白久给的山魄让他事半功倍，也许就是……他现在的心境，更合乎万物剑法的精髓。
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曾经心里满当当的，再挤不进别的什么东西，但如今却空荡荡的，不知该放进什么东西，或者说——是被那种空给挤满了、填实了。
哪怕过了这么些年，他也能清晰地记起当初从西域兴冲冲跑回来，结果人去潭空的场面——白久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连片鳞都没给他留下。
他开始还不死心，天天去那等，直到一年四季都轮换过一遭，他才算是懂了：白久早有打算，发-情-期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结束了。
那九天之上的神族，压根就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假戏真做。
可能连假戏都算不上吧。张尺素自嘲地想，从来都是自己倒贴，没脸没皮地追着缠着，对方何曾交心过半分？
“阿素。”祁所雅见张尺素来了，招呼道，“你来挑徒弟吗？第一批上来的人都在广场上，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只是随便逛逛。”张尺素摇摇头，“我不想收徒弟。”
祁所雅看了看面前的师弟——完全长开的青年人早已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青涩，线条利落，身姿挺拔，略飞的凤眼眸似点漆，总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大概是晋入元婴剑修的缘故，张尺素如今气质也有所变化，华彩内含且充满攻击性，像真正的出鞘宝剑。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让他的小师弟从一派天真赤诚，变成了如今这个沉默寡言的样子？
“师父说不日就要下山，去东海蓬莱山庄与众门派密会。”祁所雅叹口气，“阿素你心情不好，不如一起下山散散心吧。”
张尺素沉默了一下，问道：“密会？”
“我听说，跟天梯有关。”祁所雅小声道，“天梯不是还差一截儿修不上吗？人间都几十年没见过龙了，我觉得各个门派都坐不住了，怕是想围攻廓天界呢。”
“……”张尺素听到“龙”这个字心里一沉，忍不住咬了咬牙，“这是……又要捕龙了？”
“我就是猜测，谁知道。”祁所雅揽了揽他肩膀，开解道，“阿素，你小时候什么都跟我说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别闷在心里，你总这样，师兄看着也难过。”
“我……没事。”来自旁人无条件的温柔包容让张尺素在那个瞬间非常委屈，但他到底是把话都咽了回去，“我没事。”
白久身份特殊，不能跟任何人说。
“唉。”祁所雅也拿他没辙，“下山还要有些日子，师兄这阵子要闭关冲元婴，阿素你自己好好休息调整，等我出来。”
“嗯。”张尺素虚虚回抱了一下，“师兄潜心进阶，万事小心。”
祁所雅一愣，随即紧紧搂住了他，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好。”
久违的、来自别人的气息亲密地扫在脖颈处，张尺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颇有些不习惯。但他很快忍住了，也没推开祁所雅。
这样被搂在怀里的姿势，让他想起曾经的温存与好梦，这些年一想就会难过，但偏偏忘不了，还让他养成了不喜欢跟人亲密接触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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