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指粗的竹板不知道打断了几根，沈榕贞已经被打得怕极了，他也很努力的照着沈成业的话去做，可是十几年的习惯，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改变得了的？越是紧张，也越是做不好，见了沈成业便是一副吓破了胆的畏畏缩缩的模样，有他弟弟沈荣清在身边的映衬，更显得沈榕贞扭扭捏捏，上不得台面。
沈成业被他一气，身子骨越发的虚弱起来，最后连见也不愿意见沈榕贞，邓氏在两父子间斡旋良多，却始终没有起什么作用，到累得她被沈成业好一通责骂，认为是她在家里将沈榕贞惯成这样的。
这也是十几年来，沈成业和邓氏第一次闹这样大的矛盾。
“后娘说，我只是在后宅呆久了，少了历练，于是我爹就叫我滚出去，不改变这个毛病不许回去。”
沈榕贞话说得太多，声音有些哑，聂九很自然的去给他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时才觉得有些许尴尬，眼睛简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只好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问：“就因为道士的一句话，就......这、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空林道长很灵的，好几次提前告诉我爹说会有危险，我爹都避开了。”沈榕贞受沈成业的影响，显然也是对空林深信不疑的，只是聂九依旧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他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直觉很不对劲。
话已说完，再多的，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榕贞呆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傍晚，金红色的晚霞大喇喇涂满了半边天，照得外面的一切都亮闪闪的，又美丽又闪耀，照不进阳光的房间却开始暗了下来。沈榕贞总觉得在那些黑暗的地方，柜子下面，床底下，门后面，躲藏着许许多多已经伸出了獠牙的怪兽，等到聂九离开自己，等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它们就会冲出来，将自己啃得一根骨头也不剩。
本以为被沈成业怒喝着赶出家门已经是自己最绝望的时候，原来更令人难过和绝望的还等在后面，他已经撕破了爱情的神秘面纱，窥见了藏在其后的美丽风景，现在，又被生生夺走，说你不配拥有。
“我原本......应当早些告诉你的，但是我不敢，我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害怕的很，你又待我很好，我......对不起，九哥，对不起......”沈榕贞将脸埋在被子里，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出来，他翻来覆去讲了好多遍对不起，可聂九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沉默的不会讲话的树。
“以后，你别来了吧......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沈榕贞终于哭不动了，他擦干了眼泪，抬头勉强扯了个笑来，故作轻松的说完这些话，又轻轻推了下聂九，“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带上。”
聂九这才回了魂，木头人一样依着沈榕贞所言，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听见那扇老旧木门被关上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就这样包围了沈榕贞，明明知了还在叫，巷子里还有孩子们追赶打闹的笑声，风吹得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但就在聂九关上院子门的那一刻，这些尘世的喧嚣，就被那扇门隔在了外面，沈榕贞已经走不过去了。
不远处的小桌上，罐子里面还插着聂九送过来的栀子花，他说已经过了花期，这是最后几朵了，沈榕贞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喜气洋洋里又带着点羞涩，隐晦地说，等来年，说不定沈榕贞在屋子里就能闻见那棵大栀子花树盛放时的香味。
自己当时呢？因为心虚，所以装作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岔开了话题，但也没有错过聂九脸上那一瞬间的失落。
还有更多的事情，原以为不记得的，此刻突然全跳了出来，沈榕贞都惊异自己的记忆竟然这样好，聂九在院子里劈柴时有力的身影，背后洇湿了一片汗渍；他爬上屋顶换掉损坏的瓦片，下来时神神秘秘的背着手，叫沈榕贞猜他在屋顶看见了什么，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却原来只是一把瓦松的细嫩的小花；还有，还有不管何时，只要自己去看他，他总是马上露出的有点傻气的笑......
沈榕贞机械的下了床，走到桌前，俯身去闻那两朵已经开始泛黄的栀子花，却不小心碰到其中一朵，花茎瞬间断裂，已经不再洁白美丽的花朵掉落到桌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花期，终于过了。
他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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