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眼神？”
漢州没有搭腔，青灰色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哎呀呀……老弟啊，咱们又没有什么仇是吧，搞啥子嘛……”他说完话，抬手点燃了一根万宝路香烟，缭绕的烟雾里隐约有些薄荷的味道。
漢州眨巴眨巴眼睛，嘴巴蠕动了几下。
“——你……真的不肯帮我吗？”
对面的人那只拿香烟的手抖了一下，似乎可以听到他浑浊的吸气声。
“真拿你没有办法啊，死娃儿。”那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那时候刚过春寒，天气正逐渐回暖。
漢州去看了开得正好的贴梗海棠花，买了点零食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吃着，脑袋里想着什么时候去让成都给自己涨点工资，这物价飞涨的再这样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啊。
此日，紫气东来、天高云阔。
此日，吹面不寒杨柳风，宜出行。
漢州溜达了半天，回去坐在城门口上，上面是一块巨大的匾额，写着“雄临天下”；而漢州垂在竹椅上，磕了满地的瓜子儿，耳朵里全是稀里哗啦的麻将声音，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眯着眼睛望着没有云的天空——总而言之，他就是太闲了。
金乌坐在他边上，和他一起嗑着瓜子，但看到这满地的瓜子皮儿也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
“别这么邋遢啊磕个瓜子而已，要是敖甲看到了……他倒是不敢把你怎么样，可他非得骂死我不可。”
漢州偏了一下脑袋，又往地上吐了几片瓜子皮，“他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担心啥……再说春运这么紧张他倒是能回来……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啦。”他想了想，敖甲这人怎么可能和农民工们一起挤火车回来嘛，要回来也是坐私人飞机。
金乌依旧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漢州望着天上，脑海里浮现起敖甲那副高傲的模样：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亮晶晶的袖扣搭上红色的领结，一只手搂着妹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支高脚酒杯，绛红色的酒在杯子里轻轻晃着，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光线——一般这种动作都很轻浮，可敖甲做起来却是一派高贵。他此时可能在迪拜的金帆船酒店或者弗洛伦萨的美术馆里，和一群名流人士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好不快活——那些地方充满了高楼大厦，或者有参差不齐的中世纪建筑，可以明显分辨出哥特和洛可可风格的教堂……总之，敖甲喜欢那种调调。
在杜宇离开的时候，漢州就知道，敖甲也是呆不长久的。虽然他和金乌一起守护扶桑树千年，可是岁月变迁，越发可以看出敖甲在漢州的不合——对，是不合。
敖甲是龙，司掌雨水，可漢州就那么一条鸭子河，里面还有成群的乌泱乌泱的鸭子，敖甲根本就不想靠近了那地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漢州缺乏灵气。
更准确的说是缺乏格调。大家都知道瑞兽是在什么蓬莱瀛洲桃花源之类的地方的，谁听说过神兽在漢州这种三十二线小城市的。
可想而知，像敖甲这样高贵的龙呆在漢州和几只三脚乌鸦一起守着一棵破树是有多么憋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于敖甲时常到别处游玩？漢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他最开始只是去草堂玩玩，后来走得远点，又去阳朔、苏杭、江宁……
漢州记得敖甲会微微皱着眉头给他讲，随后数落他一顿：“你看看，你瞧瞧人家……”他即使是在人形时也依旧保持着龙的高贵姿态，眼神凌厉、背脊直挺，“你别光顾着吃啊，我说的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漢州当然一般会边打哈哈一边讲知道了知道了，但其实他啥都不知道。
再后来，敖甲直接定居在外了，每年回来见见漢州的日子也屈指可数，漢州倒没有讲什么，至少金乌还在不是。
你说漢州这么个破地方，老是让敖甲呆着也不好，虽说一年四季气候不错，人文小吃也还凑合，可小城市却始终少了雅——这也是敖甲最想要的。
雅，说白了，就是文化底蕴。漢州只有市侩，没有什么历史故事或者什么脍炙人口的诗篇，哪里像江浙一带细水柔情又有金陵遗风、秦淮雅骨，那么适合敖甲的气质；也不像西安洛阳那么厚重，今天赏牡丹、明天观秦俑……不过80年代过后国门敞开，世界哪个地方敖甲没有去过，不过据说国内的地界里敖甲还是最喜欢上海——呵，上海那娃儿。
“吃着呢？”
漢州一惊，顿时从神游里缓了过来，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送到嘴边的瓜子都掉到了地上。
“说谁来谁，要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漢州眉头皱了起来。
金乌起来拖了把椅子给来人。
上海打扮得就像个精明人，梳了一个大背头，穿着白色休闲西装，很奇怪地搭了一双水洗的帆布鞋，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黑眼睛更是有说不出来的精明。
漢州看他姿势优雅地坐下，食指往上推了推眼镜，看着自己似笑非笑。
“干啥子。”
上海噗嗤笑了出来：“个小赤佬……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你哪有那闲工夫啊。”
漢州看着上海。不得不说，敖甲有着和上海相似的气质，一样的高贵优雅，毕竟人家是国际化大都市，就是那么有钱热闹又繁华。漢州想起从前，敖烈满脸八卦地对自己说：“这你就不懂敖甲的心了吧，古代讲风流，现在讲品位——如今谁最有品位？那肯定是上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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