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凌寒
说到此处，酒神不再去看徐探清和崔南钟，他难以言说的秘密就在这一刻宛如开闸的洪流被冲泻而出。
死亡带来的意味太过单薄，酒神经过这年年月月的洗礼，他已经分不清生和死到底有什么区别。活着未能热烈活过的人，死了也不会光芒万丈。
顾生的才貌依托在酒神所给予的灵力之上，到酒神抽走的时候，他没有抵抗的能力，反而如百川东入海一般齐齐回到了酒神的体内。
酒神道：“我是情非得已，但是回想起来，再让我做一次选择，我依然会那样做。”
徐探清素来认为酒神的话语都是不真不实，半真半假的，可是，这一回，他觉得酒神说的是真的。
崔南钟问道：“即便如此，你也该回应凌卿卿。”
徐探清不由地诧异地看向崔南钟，崔南钟看起来并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他自身无欲无求，对外也只是想涤清世上的妖气怨鬼，维护人世间的一方安定。小情小爱，不似会与他有所牵扯。
酒神沉思良久，他抬眼道：“那是因为我不知如何回应她。”
凌卿卿对顾生一往情深，顾生却早已不是昔日的顾生了。他只是一个残缺的寄存体，里面储藏着酒神的灵气，待到时机来到，顾生就彻底失去效用了。作为寄存体的他，就没有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可他也有爱人，也有不愿舍弃的事物。
凌卿卿为了救顾生几乎是功力耗尽，俟她能再一次修炼成人身，就被各方鬼怪死捶烂打，步步紧逼，妄图夺走她的灵气。她于此千难万险之中，窥见一条幽径，终抵达到顾生身旁，却发现事是人非，顾生不是顾生了。
这个顾生想要欺骗她，不惜以说谎为代价，她记得她爱上顾生的千万条理由内就有一条，是她爱他的坦诚和诚实。
如果爱人失去了自己喜欢的品质，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再去喜欢他？凌卿卿这样问自己，她如影随形再酒神身后，直到被他发觉。
酒神一贯地爱说爱笑，在说完他和凌卿卿错误的缘分的时候，意外地笑不出来了。
徐探清顿觉五味杂陈，他尚未感受过情之所钟，生者可死，死者可生的境界。他朝酒神瞥了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慢慢地，他咂摸出一丝苦涩的滋味，像是果子未熟之前的味道，又酸又涩，咬到核，还有苦味。
月静悄悄，骤然之间，又起了一阵风。风声簌簌，从八千里之外的地方赶来，到何晏设下的伏虎阵中，就剩下了一丝残响。
徐探清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道：“你对她抱有歉意，才来救她的？”
酒神晙向徐探清，这话约等于没有说。徐探清点头，他明白了，也不自讨没趣，而后对着高耸的山峰，大喊道：“何晏！你还不放了他们。”
何晏的声音如水波涟漪一层层泛开：“有了长生不老丹，什么都好说。”
徐探清思忖，顿时疑云满腹，他冲酒神说道：“是啊，你还没说，你怎么能永生的？”
酒神道：“我先纠正一下，我并没有永生。”永生是指永永远远地存活，这几个词语说来简单易懂，可是谁也没有看到过永远，没有谁知道永永远远是多久。
“是长生。”酒神续道：“我的寿命确实被延长了，比较一般修炼之人的寿命，我的生命会更长。”
徐探清道：“怎么回事？”
酒神眸子定了定，说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庐江之上，有酒旗迎风招展，当垆卖酒的不是美艳动人、负有才华的卓文君，而是年轻的男子，他姓杜，坊间有传闻杜康乃是他的先祖，只是从未有人证实过，不过也正因如此，给这酒肆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最关键的是他家的酒着实口感甚好，味道醇美，滋味绵长，人人路过此地皆愿意沽一壶酒，聊作笑谈。
杜老板年纪虽小，但是左右逢源的功夫却深，每一个进了他家酒肆买酒喝酒之人，出来的时候无一不是喜笑颜开的，他的酒仿佛因着各人的口味不同，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当他褰着帘子，远眺一脉青山绿水之时，谁人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大约是在想酿酒的秘方罢，不以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呕心沥血，又怎能得到这般令人满意的酒水。
杜老板是个风雅之人，每到秋日云淡风轻、风光大好之际，他就会集结一帮当地名士在一起办诗会。
往常都是赋茶酒花月以诗句词曲，俱有才高八斗者出现。今年却反响平平，是为异于平常。
杜老板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他面上柔和好似春风，眼神带着一点庐江秋水的寒冷，从左至右，逐个地看向那些名士们。
他苦心酿造的酒放在桌案之上，浓郁的酒香从中央四散，淡淡地飘向远际。
“多香啊。”一声感喟从列席的宾客之间传了出来。杜老板看过去，是个俊秀的士子，可他一眼就看过她是女子，大概是某人的姊姊或者妹妹，随着弟兄出来涨涨见识、开开眼界。
她的出现瞬间就吸引了杜梦桥的注意力，他在宴席期间一直在关注她。等到宴席结束，杜梦桥却寻不到她的芳踪了。
杜梦桥在酿酒之外又多了一桩心事，就是那个不知芳名的女子。她白腻的肌肤，秀挺的鼻梁，如新月的笑眼，似柳叶的纤眉，像是一个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幻梦。
杜梦桥喜欢品尝各式各样的酒，竹叶青、女儿红、状元红、大曲、米酿，有时都他还会尝一尝酒糟。不真实的感觉令他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与现实世界完全不相同的所在。
酒香怡人，杜梦桥站在酒窖之外，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他启开酒窖，一阵如花香般馥郁浓烈的味道就扑到了杜梦桥面前。
他宁心定神，伸出手指头，沾了一点酒糟，放到嘴里细细的品味，是他尝过千百遍的味道。他缓缓合上眼，那女子的面容恍然如在眼前。
杜梦桥探出手臂，想要去触碰她，女子恬然一笑，化作飞影，倏忽不见。
及至新年，大雪纷飞，庐江的江面浮着数尺寒冰，人畜行于其上，全然没有坠落的担忧。杜梦桥披着裘衣，手中捧着暖炉，远眺而去，他怔住了。
在江面冰上如青娥素女一般身姿曼妙地徐徐行走的女子，不是杜梦桥朝思暮想之人又是谁？他顾不得与之不相识的情况，朝着那边的方向疾呼一声：“嗳。”他不知道女子的名姓，惟有以一个“嗳”字来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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