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凌寒
安静的气氛拧成一股线悬在四人之间。
山峰的边缘镀上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其上是模模糊糊的微光，好似一碰就会碎掉。
那声音应允道：“好。”
酒神转眸向徐探清，徐探清领会他的意思，就离得崔南钟更近一点。对方不知是何方神圣，虽然酒神要求跟他见面，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是，对方是有备而来，也不会轻易就把主动权拱手让与他人。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徐探清陷入沉思，眉头紧紧地蹙着，这回来的人不是好相与的，即便他和酒神、崔南钟站在一方，但他仍觉得心中不定。
就在这时候，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背上，有点冷，约莫是刚才从天上飞来，沾上了凉气。他转目瞅去，崔南钟神态从容闲适，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在自己家的青莲观内临风赏月呢。
徐探清在微冷的手掌下却感觉到了一股暖意，心情莫名地定下来。他压低了声音道：“多谢。”
崔南钟斜睨他一眼，不语。
自山峰高处，顷刻间泻下万道流光，两侧浮起千般云霭，如鱼龙潜跃，似虹桥飞渡。那个人缓缓地走近了。
徐探清举目细看，才发现他左不过三十岁的相貌，生得如兰似玉，面容姣好，有好女之态，心中却暗想，这人好大的排场。
他走到三人面前先向酒神拜礼，说道：“梦桥。”
酒神眼中一丝惊异闪过，虽然十分短暂，瞬间就被收敛起来，但是，他惊讶的情绪太明显，使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只是要很敏锐细致的人才能捕捉到那一眼。
那人了然一笑，微扬嘴角，听得酒神道：“阿晏。”何晏颔首，又要向徐探清、崔南钟二人行礼，他一看见两人，骤然愣住了，方才酒神眼中的惊异成千上外倍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冲着徐探清，像是疑问，又像是试探，细声道：“府君？”
徐探清左右张望，看见酒神巍然不动，就疑惑不解地指着崔南钟，问道：“你喊他？”
“你。”
徐探清把手指向自己：“我？”府君为古代旧称，一是说逝去的先人祖上，二是指神明。徐探清思索片刻，特别真诚的问道：“我是你爸爸？”
何晏满头乌云，尚未说话，那徐探清又摆了摆手：“你爷爷？不对不对，你先人？”不论他怎么说，都好像是在骂人。
何晏审视地看向徐探清，倏忽触及到另外两人的目光。他便捏重就轻地说道：“我瞧你像是我的一个故人。”
徐探清摊手道：“可惜只似是故人来而已。”说完，他轻笑，对何晏的恐惧都在这一笑里烟消云散。他以为何晏做出这么大的阵仗出来，必然是个凶悍无比之人，不成想，倒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酒神道：“不过几分相似，不是他。”
他不说这话就罢了，何晏目光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这我便不管了。长生药你们得弄来，我才会放走凌卿卿与那个民国学生。”
徐探清叹为观止，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一番读书之人的模样，而今又是一副精明算计的样子，好似有两张皮囊，可随意调换。
崔南钟道：“长生药得之不易，我们是从未想过永生，不知其丹药炼制方法。”
何晏眼珠滴溜溜地转过，眉梢抬起，伸出手往酒神一指，道：“那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徐探清心直口快道：“你不也活到现在么？”在徐探清心里，何晏既然与酒神相识，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应该是同时代的人，那么，酒神活到当代逾越千岁，何晏也理应如此。但是，话一出口，徐探清又想到，此事未必这样，说不准何晏跟他自己一样都是后来机缘巧合才认识酒神的。
何晏目光稍稍黯淡，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般目视徐探清：“你看我像是活着的样子吗？”话音落，他抽出腰间挂着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徐探清大为惊愕，伸手要去抓住剑柄，孰料何晏横剑，作刎颈之势，在一息之间，他划了下去。
那把剑掠过何晏白皙的脖子，就如滑过空气。
徐探清站住脚，惊惶之色不消，怔怔地望着何晏：“你是鬼魂？”
何晏嘴角微翘，和煦温暖。徐探清顷刻间就想起了高中背的课文名篇丘迟《与陈伯之书》，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徐探清不得不承认，何晏的样貌是一等一的，如红尘中开得最为绚丽烂漫的花朵。
何晏不回答徐探清的问题，便是默认了。
徐探清不由又有疑问，举凡力量强大的鬼魂皆是依托这自身或者他人的怨气而生，但是从何晏的举止看来，他非但不像个魔头妖怪，更像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何晏对于戏耍徐探清这一回很是满意。
崔南钟瞧出他戏谑之色，走到徐探清近旁道：“他是为救你，才如此着急，你没有感恩戴德之心就算了，也不该戏弄于他。”
何晏道：“有人护着了。”
徐探清心里有鬼，被何晏无心之言戳中，脸上泛红，不再说话，就偷觑崔南钟。崔南钟如无感觉。徐探清只叹自己一腔柔情都托付在了一个榆木脑袋身上。
他撇撇嘴，对何晏道：“你也太幼稚了，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何晏笑道：“你才多大点岁数，就用这么老成的口气跟我说话，要知道，我比你大上一千岁来呢。”
徐探清噤口，想着也是，觉得将才那一句话，有点老气横秋的，像极了训诫学生不要逃课旷课，要认真完成作业的教导主任。
酒神道：“你一千多岁也没看透生死，比他好不了多少。”
何晏的身影微微僵住，他转视酒神时，眼中流露出不止一星半点的伤心，他反驳道：“生死不是天定，以鬼神之力可改，那我为何不改？”
酒神回道：“鬼神之力均是来自于天地造化，逆天地而行，无异于火中取栗、玩火自焚。”
何晏说：“错了，也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崔南钟道：“好心劝你，迷途知返不为错，亡羊补牢不曾晚。”
“我未入迷途，谈何知返。”何晏的眉宇间阴郁之气渐渐敛聚：“我只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我血肉之躯，灌以永久之生。”
他挑眉望向酒神道：“你不是就做到了吗？杜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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