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玄虚
傅思卿默然而立，像是一座永不会逝去的青铜雕像。他的人生因为遇见阿慕而发生了改变。
阿慕伴在他的左右。
起先阿慕不在他面前现身，只是于细微处助他，譬如他不小心丢失的饭卡会再次出现在他的口袋里，轮到他值日的时候粉笔灰恰巧会落到地上而不是落到黑板槽里等等，不一而足。
时光荏苒，一过就是一春一夏再一秋。他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幽魂，心怀善意，不急不怒。成了他习以为常的事情，他有时候会跟鬼魂，但鬼魂不是每一次都会回答他。他提问，鬼魂会用笔在之上写。字迹工整，带有古朴之意。虽然鬼魂竭力写一些简单易懂的字句，但他还可窥见在鬼魂所写的字句中有些是繁体字。
他慢慢地去查字典，模仿鬼魂的字迹去写。因之他的识字量急剧上涨，非但能轻易地辨认出许多同龄人辨认不出的字，而且字迹也超拔出众，十分昳丽。
直到后来傅思卿生日，父母依然不在他的身边。对于这一切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在放学路上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六寸大，一人吃足矣。
傅思卿点起数根纤细的彩色蜡烛，对着蜡烛许愿。
一阵风过，蜡烛顶上的火焰摇摇曳曳，像是翩翩起舞的火蝶掀动着美丽的翅膀。
他意识到是鬼魂来了。在对他如斯重要的日子，鬼魂断然没有缺席的道理。
傅思卿仰着脸笑道：“你来了。”脸上的笑容纯真而又烂漫，让人不忍心去看。
一根蜡烛上的火光轻轻地摇摆了一下，不是左右摇摆，而是上下摇摆，像是有个小人站在奶油上冲着傅思卿点头一样。
傅思卿粲然一笑道：“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你要不要吃点蛋糕？”
火光左右摇了摇，好似在说：“不必了。”
傅思卿目光黯然，他轻声道：“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没有人愿意陪我。”语气之中充满了哀伤。
鬼魂也跟着沉默了，像是在与傅思卿分担他的哀伤。
傅思卿道：“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听到此话，火光很快就上下点了一点。傅思卿脸上消失的笑容瞬间就回来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蜡烛的光芒说道：“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空气如同被冰冻住了，阗静无声，默默不息。
傅思卿心里踌躇，是不是他不想让人看见。在他神思飘摇之际，从他的书桌上飞来一张纸和一支铅笔。
铅笔在纸上沙沙地书写着，大约十几秒后，铅笔停顿在半空中。
傅思卿捻着纸张，读上面的字：“相貌丑陋，最好不见。”他的目光凝注良久，心思千回百转，忽地视线对着蜡烛火光，展颜道：“没事啊，我也没好看到那里去。我是跟你做朋友，不会在乎你长得如何。”
过了半晌，铅笔再次浮起，开始写字。
“像卡西莫多那样丑也没关系吗？”
傅思卿心头一喜，今天下午放学后他看了一会《巴黎圣母院》才回家的，那时鬼魂定然是在他身边看见了。于是，他悦然道：“卡西莫多模样不好看，心地却很善良。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人物就是他了。”
话音刚落，铅笔和纸张就安安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动也不动。
房间寂静，傅思卿屏气凝神，忧心鬼魂是不是生气了。他不应该追着鬼魂让他显露相貌的，如若鬼魂真的相貌丑陋，不是很不尊重他的意愿嘛。
晚风卷着烛光，光影分散，在地面、墙壁和房顶徘徊。傅思卿如陷入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在他的对面，鬼魂的面容从无到有，不似他说的丑陋，相反的，他长相俊俏，端的是一派风流之态。
傅思卿看《三侠五义》时里有一句“神采焕然”，知其义，不知其所谓。到此时，他才知道神采焕然是怎样的一副形容。
他怔了一怔，不说话。
对面之人唤了他一句。他才说道：“要是你都算丑陋，这个世界上得有多少人无地自容啊。”
烛光轻柔地笼罩在傅思卿与对面之人的脸上，飘飘渺渺，无处寻踪迹。
傅思卿一错眼，看到了刚才要超度阿慕的两个人并肩偕行，从荷花池边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转身就要走，孰料到其中一人喊道：“傅同学，留步。”
枯叶飞舞落下树冠，日光细细碎碎地漏下来，傅思卿凝视着被杯中咖啡转着的小小漩涡，棕白相剑，如同不远处的树木一般。他莫名其妙地答应了眼前这两个跟他们谈一谈。
这两个人，其中之一留着长发，卷着发髻，插了跟木簪，模样很是清俊，在傅思卿所认识的人中，属于上等，只是他神情漠然，让人觉得他对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来，且不说旁的，单说喝咖啡，他像是从没喝过，又像是不在意喝哪一种款式。另一个人神情跳脱，言谈之间，常常是以笑相待，他说跟自己同学，但是傅思卿压根不记得。学校里有那么多的老师，那么多的学生，若都一一记着，他脑子里八成就没地方放知识了。
“你们要谈什么？”傅思卿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有十分钟了，但对面的两个人不疾不徐。
徐探清笑道：“不急不急，也不是急得来的事情。”
傅思卿冷眼道：“如果没有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徐探清一摆手，说道：“不行，你得留在这里，不然那个...那个阿慕要跑去哪里我们就不知道了。”
傅思卿愠怒道：“阿慕去哪里，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们苦苦纠缠，就是不愿意放过我们？”
徐探清未预料到他情绪这么激动，就安抚道：“我都跟你明说了，他再逗留人间，走了火石路，也是要再受地狱刑罚了。”
“十八层地狱吗？”傅思卿不由自主地慌张问道。阿慕的安全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徐探清噗嗤一下，乐了出来，连连摇着手：“那倒不至于，他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傅思卿放下心了，又听到他说“但是”，傅思卿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是什么？”
“但是我还真的就不知道他是不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如果真是，那必然是要下的。都说这世上没什么公平，就是在死亡面前最公平。”他慢腾腾地啜了一口咖啡：“死了以后是正是邪，是对是错，阎罗殿上自有评判。”
他不说则已，一说傅思卿不由地心惊胆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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