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天没合眼了。”薛铁道。
里屋一直有细细的鼾声，那人应该睡得正香。
“师父，”无妄悄声问，“你带来多少人，都在哪？”
青云怕薛铁不明白还特意补了一句：“我们来的时候发现五个……”
青云突然噤声。没想到，那货郎一边走一边吆喝，竟也游到了附近。
无妄指指门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师父，攥拳把拇指朝上挥一挥，又朝下挥一挥。
薛铁把拇指朝下，向无妄一点头，随即起身准备摸墙边的刀盾。
青云不声不响，把背后的琴卸到怀中。
屋里居然静得只剩下了“秦红”的呼吸声。
“水粉香膏，针头线脑，火石蜡烛……”
三人对着门虎视眈眈一阵，货郎的吆喝声又渐渐远了。
薛铁示意无妄挪到里屋去隐蔽，守着人。自己把刀盾背到身上，走到门后手扶门栓。
一声轻响，门“吱呀”打开了，两边街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在太阳底下睡觉的乞丐。
乞丐颤颤地端着碗来讨钱，雪地被破棉鞋踩得嘎吱嘎吱。
青云屏住呼吸，手已经在了弦上。
“去游击营，说二队队长出事了，来人把这儿控制住。”
乞丐目光深沉地点点头，“哗啦”一声，破瓷碗里扔了一支刻字镶金的狼牙翎。
身形一闪就不见了。从房檐底下不知道哪里又冒出一个相同打扮的乞丐，打着哈欠又躺回草堆中间，继续对着太阳闭上了眼皮。
紧接着，一个买豆腐的转进了这条街。板车上的豆腐跟着车上大铜铃铛当啷当啷的响声一起颤动，推板车的老汉一个字不吆喝，他把皮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太阳照得那光头直晃眼睛。
床上那个人的鼾声早就止了。听到吱扭吱扭的轮椅没了动静，他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到空洞的房顶，又看到空洞的墙壁，和严肃的燕无妄。
“不要动。”无妄说。
他没动。
“你是谁？”
那人脸色变都没变：“我是你师母。”
无妄依旧不放过他，恨不得从轮椅上站起来拎起他的衣领：“你叫什么？”
他一眨眼睛：“我叫裴子期。”
“你为什么骗我们？”
裴子期用胳膊撑着面对无妄坐起身，黑发披在白色中衣上，映着那张眉宇含霜的脸。这只属于那个雷霆手段天纵之才的面孔，长在这样一个毫无锋锐的人身上固然不太协调，但神情沉下来的时候还有几分相似。
他认真道：“我没有骗你们。我是你们师母，我是裴子期。”
“你为什么冒充秦红？”
听闻这句盘问，他突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好徒弟笑了，笑得僵硬，好像在看一个傻子：“是你师父求我的。”
无妄被他的神气泄了劲，但是她必须知道一切。
“真的秦红呢？”
“死了。”
“怎么死的？”
“被乱刀乱剑刺死的。”
“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学幻魔问心。”
“学幻魔问心干什么？”
裴子期拍拍无妄缠着绷带的手背：“控制你师父。”
“！！！”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信息量太大她不知道下面要问什么，又感觉自己问了一堆废话。
“他知道你在控制他？”
“他若不知，我也做不了你师母。”
裴子期下床更衣，无妄摇起轮椅转到另外一边，面着隔绝了内外的门。
她常被青云夸狗鼻子灵，从进屋起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怜芳膏的味道，裴子期换起衣服来这自带着亵/渎感的味道就更浓了。
无妄本着从青云那里学来的非礼勿闻的态度捂住了鼻子，暗骂一句师父真特么禽兽。
“下面你该问我为什么来这儿了。”背后裴子期带着点娇意打了个哈欠。
无妄很听话：“你们为什么来雁门关？”
“为了演出戏。”
“什么戏？”
无妄转过来，那人正在镜前不紧不慢地往脸上涂什么药水，如果她去细看大概会吓一跳——裴子期脸上的皮肤正在溶解，一块一块地要从表面剥离；眉毛睫毛已经落尽了，他看起来就像个怪物。
但他仍然稳着手慢慢地，剥掉这裹了他近一年的伪装。
“杀人的戏。”
“杀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杀谁！”还能杀谁！除了薛铁还会有别人吗？难不成是他自己？
无妄觉得读书人越来越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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