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当时还不知道，我没料到的事儿远不止这一桩，再比如眼下——
李征手捧着一杯热茶坐着，皮笑肉不笑的看看站在他身侧的我，再看向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明显有些心虚的稚延，末了扫过一脸状况之外不明所以的某位状元郎顾闻墨。
闻墨是个好名字，甫休这个字也不错，可惜是我对头家的儿子。想当年若不是这小子的父亲，也就是以当时的左相顾成义为首的一脉极力拥护我那不争气的混蛋弟弟，我怎么可能会落到那个下场，再者当年三弟被贬一事，我一直怀疑和顾成义有关，就算不是为了我，只为了他亲生父亲，也不该和这人走的这般近。
我不动声色的打量顾闻墨，白釉似的底儿上晕着淡淡薄红，肩宽腰窄腿长，一身青蓝长衫颇有几分当年书鹤的风姿。就算是我也不得不真诚的赞叹一声，好个唇红齿白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只是在对我儿子和对家儿子混在一起这件事上，我依旧很固执地持反对态度。
也就在我神游天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征咳嗽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这位的确是我的旧识，这几日忙过了头，忘了同门房说过，倒是让小王爷和顾公子看了笑话。不知小王爷和顾公子忽临府上，所为何事？”
稚延笑道：“原本有些事想向前辈您请教，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顾闻墨道：“路上遇着和武，想着许久未曾见过李叔，便一同跟来看看。”
我能察觉到稚延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那目光，再干巴巴的笑了笑。心虚是有的，愧疚更是占了大半。
他又笑笑，似乎才想起来一般道：“说起来，倒的确有件事。我临行前，老师再三叮嘱我，务必将这封信亲手交到您手上。”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无字的信封递过去。
李征收下，再同稚延顾闻墨寒暄客套几句，闲谈片刻，再毕恭毕敬的送出门，这才转头看向我。
“李遂？”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好名字啊，安兄。”
我自知瞒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反问：“李兄怎么知道是我？”
他摸着下巴啧啧有声，道：“这世上同我称兄道弟的，除了安兄你再无旁人。再者，是活人还是还魂的鬼，难道我还分不出么？”
我称他李兄，他称我安兄，世上的确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我起初也曾纠结过究竟怎么称呼比较好，他已是而立之年，而我生前只活了二十九年，死后若不算年纪，是比他小的。但他执着的觉得他还年轻，不肯让我这么叫，于是我一个李兄他一个安兄的就这么定了下来。到底谁是兄谁是弟，似乎也不重要了。
他啧啧的打量我还魂的这副肉身：“还魂我见过，这么像是活人的我倒是第一次见着，若不是我只剩这双眼睛还有些用处，怕还真认不出了。”
我叹气，三言两语的将在王府中和书鹤的床笫之事含糊过去，从玉碎时同他讲了，只是没同他说安怀的事儿，毕竟牵扯到怀春楼，不好说明。
他听罢，语气幽怨地道：“小弟在这边忙着给安兄收拾打点后事，这边儿安兄过得倒是逍遥快活，真是……唉。”
我道：“李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不，来世必定……”必定当牛做马的还上么？可惜连这份许诺也说不出口，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还，一句话不上不下的卡着。
李征没等我说完便道：“王爷言重了。晚辈幼时便听过大人的丰功伟绩，自小便仰慕得很，这些小事本就是举手之劳。就算没有遇到大人您，晚辈也迟早都……”他话在此处顿住，笑了笑，将那封信当着我的面拆了，抽出其中的信纸递过来，“话说回来，安兄不好奇么？”
我略有些迟疑，接过来拿在手里，皱着眉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李征叹了口气，道：“事前我依您所说将玉送与他，原以为只是块玉佩，不会有什么事儿，结果？啧啧……”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我终于知道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
比如被书鹤“邀请”到王府里喝茶，再被点出这几年在官场上一些自以为做得隐秘的把柄，并在此要挟恐吓之下，没有把玉佩的事儿抖出来，勉强算是应付了过去。
谈及此，李征道：“您家里的那位是个人物，小弟是真心实意的佩服，若他还在朝上，我怕是连紫禁城的门槛都进不去。这次能瞒得过他，只是因为他不信鬼神之说，没往那方面想，令公子安小王爷却是……”
我道：“他都知道了？”
李征道：“五六成是有了。”
我静默着没说话，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又听见李征道：“另外，我有件事想问问王爷，当年您究竟……为何而死？”
为何而死？这还用问么！一箭射穿了肩，锈毒不治而死。但他问的显然不是这个，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四下静默之中，我隐约想起了点什么。
有人不想让我在京中待着，派遣我去边疆又不放心，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想我一去不回罢了。而这个人还能有谁呢？
我不是不敢猜，只是不忍心去猜。当年那般格局，四弟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又有我这个叛臣和一众未清的党羽在，我虽然没有夺位之意，但不妨碍别人认为我有。而当时，视我为眼中钉的，只有左相。
但亲手批下折子，送我去边疆的却是他。
我时常会自嘲自问，皇位于那点淡薄得几近于无的亲情来说又算得上什么呢？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可惜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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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更吧，我觉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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