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成的那几日我有些蔫。于是李征将我送进附近一座很是灵验的庙里静养。虽然我注意到他送我来时的眼神意味深长，不过也没细想，反倒是他轻飘飘的一句：“据说那位曾去过几次，说不准。”登时让我有了精神。
我心中忐忑的等了一月有余，没见到半个像他的，只当我又被摆一道。
我就这么坐在功德箱上，看着来上香的人一浪又一浪的来了，然后一波一波的走了。最多求个签，再求个保平安的符。一脸虔诚的不知敬畏着谁。活着的人往往都是这样吧，既然不知何处能依托，便只好全然交托给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起码落个心里安稳。
我生前年少时也曾得过这么一枚符，挂在脖子上，据说能保命。后来隐约记得是给了稚延。孤魂野鬼做久了，愈是遥远的记忆就愈是不真切。最多只能想起来初见到他时的样子，再往前便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或许哪一日想起来了，我也就投胎去了。
“李施主您来了。方丈在后院。”
“有劳。”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我耳朵里，我登时就呆了。抬头去看——入眼的一身豆青色的衣衫，头上只简略的插着根簪子，腰间连块玉佩饰品也无。不是我记忆里的不苟言笑的刻板样子——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发须皆灰白，是一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有神。不复当年凌冽寒风，眉梢若有若无的多了几分平常人家的忧愁和温和来。感叹一声，岁月不饶人。
我想过太多次与他的重逢。从跨上马那一刻开始想，想着若能有命回来，便将一心妄想全盘说出来给他听。老死不相往来也罢，恩断义绝也好，总归心里没了那个结，就算死也能死得舒坦些。
可我唯独没想过，若我回不来怎么办。又或者，若我回来时已然物是人非了，又该怎么办？
我想问他，你这些年过得可好？可曾有那么一刻因我而叹上一口气？看见松树下的石盘时，可曾想过我输给你那一百三十六枚半的白子？
我想问他，你为何要辞官？你所谓的胸襟抱负、国泰民安可曾做到了？
我还想问他，你可曾后悔过，可曾知我……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过我走远。
玉佩被供在佛像前。我没什么力气拿起来，只能让它动两下，引起小沙弥的主意。小沙弥是知道我的，不过他没李征那么天赋异禀，即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他看见玉佩动了，就靠过来小声说：“施主您怎么了？”
过会才想起来他听不见我的声音，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您可是待着无聊了想出去走动么？”
玉佩便又动了两下。
小沙弥阿弥陀佛的一合掌，双手拿起玉佩捧在掌心，生怕摔着了。看着这小和尚也就十几岁的模样，恐怕比乌桓那个鬼机灵还要小。生得一副平凡样，因着自小便在庙里，眉目带着几分憨厚温吞。
说起乌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包袱里的金粒还有剩余，临走的时候也在江府顺了不少有趣的物件儿，起码半年内吃喝不愁……我猛然间想起来了一件事儿，从金像上敲下来的印貌似也在里面，未曾拿出来？
原本想着靠那印才能进皇宫找我弟弟，也就是现如今的皇上。可既然有了李征这么个变数，那东西不要也罢。留在小道士哪里，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能用得上。
“再向外走就要下山，小僧去不得。这里风景甚好，施主可喜欢？”
小和尚把玉佩放在石阶旁的青石上，我便坐在青石上。清风透过我拂过石阶间的嫩芽，再向远，缓坡上过膝的草浪似的起伏。
今日天气也甚好，让我想到很多年前的某一日。
天地浩然一色，细风清泉策马。年少时的孩子们最喜欢不听话，我和他们鬼混的后果，便是回去被先生打手板。
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忽然想起来了。我只道人活得久了，就爱想当年。没成想鬼死得久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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