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废话。” 金富贵把酒坛子往桌上一墩，气势汹汹，“今儿这酒还非喝不可了！你不喝我喝，你爱喝不喝，喝完你要罚我你请便。”
聂明玦：……
金富贵举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大声道：“这一碗，对不起，你不是不顾老百姓死活的混蛋！我拿你跟姓温的比，我才是混蛋，大混蛋，混账王八蛋。”
这是他专门从衡水买来的老白干，醇厚，劲足，一碗下去，金富贵的脸登时染了酡红之色。
聂明玦一把握住金富贵的手腕，皱眉道：“你别……”
金富贵甩开聂明玦的手，烦躁道：“你让我说完。”
说着他又倒了一碗，大声道：“这一碗，对不起，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我还不肯听你说话！虽然你也不肯听我说话！我弟弟，小瑶，呃……小瑶……呃……总之，我替他捅你那剑跟你道歉了！” 说着，又是一饮而尽。
这碗下去，金富贵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瞪着聂明玦道：“你别管我，我没醉！”
聂明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似是又有那么点感动：“……我没管你。”
金富贵满意道：“这就对了。” 晃晃悠悠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酒，喃喃道：“这最后一碗，最后一碗……最后，最后这一碗……对了，当年……蓟县……为啥明明是你找我麻烦，我却老是觉得我对不起你呢？你告诉我，为啥呢？”
金富贵皱眉，直着眼神瞪着聂明玦。
聂明玦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回去，心中一股莫名情感倏然涌起。
当年，他父亲病重，延请名医救治无果，一天天憔悴下去，家人竟病急乱投医请到了江湖郎中身上，一时间搞得聂府乌烟瘴气，父亲的病却不曾见好。聂明玦遍寻冀州发誓要找到名医，这才撞上了金富贵这么一个“江湖骗子”。
“那时，那时……” 金富贵眼圈有点红，“我是不是嘴贱，说你爹来着？嗨，我真是王八蛋，难怪你生气……”
聂明玦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叹道：“我当时只恨这些欺世盗名之徒伤天害理。只觉天下骗子竟是杀不尽的。哪曾想还能出个你？”
金富贵灌了自己一碗，慨然道：“也不怪你。我自己，本就是个穿……是个怪胎。小瑶才是，才是真的过惯了苦日子的孩子……” 他红着眼圈道，“我怕啊，我怕你说的是真的。我怕啊，我真的怕啊……”
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了，金富贵抹了一把泪，抽着鼻子道：“小瑶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孩子，吃苦多了，心气还高，我知道那样的孩子多容易走歪路啊！我，你是不是想过，我怎么就那么惦记他，那金子轩还是我弟弟呢，我怎么就当不认识似的？”
金富贵又拿起一碗酒，提了两下，才发现酒碗被聂明玦按住了。
“别喝了。” 聂明玦低喝道。
金富贵呵呵傻笑了两声，直接去把酒坛子提了过来，抱着酒坛子，对聂明玦嚷道：“我怕啊，我怕你说得是真的！我怕！我怕！” 说着，又哭了起来。
看着又哭又笑的金富贵，聂明玦在他二十多岁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束手无策的感觉。
金富贵呜呜地哭了两声，又开始絮叨：“但小瑶，那就像上辈……呵，咳，就像，我要是没我娘，我比小瑶还不如！我就不能，就不能拉小瑶一把？他，他没师父好好教他，我给他找。他没钱，我给他。我，我帮他，我帮他。他给我寄了好多信，我相信他，我相信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坏事的。”
放下酒坛子，金富贵瞪着朦胧的醉眼，拽住了他的袖子，近乎哀乞道：“聂明玦，你信信我，你信信他。你相信小瑶是万不得已的，你就相信一回。我求求你，我，我就这么个弟弟……”
聂明玦被拽了个趔趄，艰难扶住了金富贵。他已经满身酒气，眼神迷茫，只是牢牢地抓着聂明玦的袖子。
“就一回。” 聂明玦长叹一声，半扶半抱地扛起金富贵，低声说，“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信一回。”
果然，此言一出，金富贵愣了半晌，一下子嘿嘿傻笑了起来，直到任由聂明玦把他放回座位上，还在嘿嘿傻笑。
“我怎么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聂明玦坐了下来，皱眉抱怨道。
金富贵嘿嘿傻笑道：“谁算计你啦？算计了多少钱？来，告诉我，我一文不少地帮你讹回来。少一文，少一文我跟你姓。”
聂明玦再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不禁有些感动。他能交心的人不多，算上从前的孟瑶也不过只有三个。这三个人里，金富贵是最鸡贼，也是最傻的一个；是最怂，也是最胆大包天的一个。怒有雷霆之威的赤锋尊，在金富贵眼里，也是个偶尔需要帮个忙的人；或者说，不管谁，到了金富贵眼里，都成了这样的人。
“你啊。” 聂明玦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竟是微笑道，“我怎么就是不讨厌你呢？”
“我也是。你这个家伙……” 金富贵趴在桌子上，叨叨咕咕地说，“烦人，脾气爆，吓人，但是……我怎么就是不讨厌你呢……”
聂明玦慢慢喝完了一碗酒，难得的也叹了口气：“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些都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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