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哎哟哎哟”地叹起气来，好像忽然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
晏姿逸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还是白兮兮的：“给你添麻烦了。卫生间在哪里？”
唐棣一指外面：“这房子很窄的，就在这个卧室旁边。”
晏姿逸一言不发，利落地跳下床，一如既往地腰背挺直，走姿端正，脚下生风，像个合格的台步，唐棣跟在他后面，一面感慨这哪像一个刚喝醉酒的人，一面又暗暗提防：晏姿逸这个急迫的阵势太吓人了，好像要在他家下水道里扔个地雷。
只见晏姿逸把门一锁，紧接着，呕吐之声隐约传来，唐棣站在门口听着，虚情假意地提高音量问：“晏老弟！你怎么吐得那么厉害？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药？”
门内静了片刻，晏姿逸的声音传来：“不用了，其实吐得不厉害……”
话音刚落，晏姿逸呕吐的声音又传出来，这次声音更大，显然是新一轮的大吐特吐。唐棣憋着笑，作出没心没肺的模样：“咦？吐得不厉害？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半夜要去买药呢，这可给我省事了。看来你的酒量其实还不错啊，就是那么微微一吐而已，并非大事。”
唐棣换位思考，心道晏姿逸此时即使没被吐死，也要被气死了。这才神清气爽地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思索片刻，又促狭地往水里加了几粒莲子心、几片三七叶。
过了许久，晏姿逸才冲了马桶，走出浴室，他的气色恢复了一些，眼神也清亮许多。唐棣笑嘻嘻地捧了杯子，给他递过去：“这次受罪了啊，来一杯醒酒茶。”
晏姿逸似乎已然吐得昏头昏脑，不疑有他，接过就喝，接着嘴唇抿成一线，微微变了神色。
“苦吗？苦，就对了。”唐棣一本正经道，“你醉得那么容易，显然是酸性体质，要用苦的东西来镇住。”
晏姿逸听唐棣满嘴跑火车，态度也是狎昵戏弄，却没打算计较，他环顾一周，走到唐棣的小餐桌前，将杯子放下，随意坐在一张掉漆的椅子上，说：“这地方有点简陋。”
唐棣一来心情不错，二来脾气不错，他笑道：“我一个人住着可舒坦了！不像你们这些浪荡货，整天往家里带人。”
说罢，他也坐到椅子上，背向后一靠，抬起两条长腿，交叠着放到小餐桌上，状似惬意地晃了晃。
其实椅子很硬，他的屁股硌得难受，但晏姿逸微微皱了眉，显然是对他这副大爷的坐相有些不满，唐棣思及此，笑得更欢了。他最喜欢看晏姿逸除了笑以外的表情，尤其是愁容，有种撕裂敌将铠甲的畅快。
果然，晏姿逸摸了摸桌面，拿指尖凑到眼前，道：“你平时很注意打扫，这桌子一尘不染。你把脚架上去，又沾灰了。”
唐棣没想到他是心疼这干净的桌子，还以为他继承了梅广陵的家学，会对他这散漫的大爷坐姿有所不满——反正在梅广陵面前，他是万万不敢这么坐的。梅广陵会横眉立目地骂他二流子，有时甚至还会挤出两把心酸泪。
“其实，我并不关心你的桌子是否脏，我就是有点惋惜。”晏姿逸伸手比出一个方框，举到自己眼前，将唐棣框了进去，“你啊，长了一副清秀雅致的脸，应该配一个正襟危坐的姿态。可是现在，你把腿搭上来，这个姿势就太随意了，媚气压不住文气，像个小戏子，就偏于流俗了……”
唐棣得到这么个评价，很微妙地，并没有厌烦：“那没办法，兄弟我就是个俗人。”
他不讨厌别人说他“像个戏子”，他以唐芊雅为荣，一切对于他外貌的评价，他都权当别人在夸唐芊雅了。
晏姿逸摇头笑道：“皮相媚倒是简单，只是唐哥，你恐怕是骨里也媚啊……”
唐棣怔了怔，晏姿逸忽然身体前倾，手探到唐棣的腰侧，轻轻摸了一圈，拎出一把刀鞘：“你是不是把那把匕首给乔正风了？”
唐棣半眯眼睛打量他：“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根本没醉？”他的手在半空虚抽一记，仿佛拿了一把隐形的刀，随即做了个下劈的姿势，“你该庆幸那把刀现在已经不在了。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手剁了。”
“我是醉了。”晏姿逸将金属扣解开，将刀鞘从唐棣的衣服上取了下来，“我醉的时候跟平常人不一样，我动不了身体，但意识是清楚的。”
“我就喜欢听你晏老弟编的故事，”唐棣哈哈一笑，歪着头看他，“毕竟是个文化人，就是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晏姿逸也笑了笑：“是真的。我从来不打算骗你。”
他的眼神非常坦诚，就这么直勾勾、毫无遮掩地看进唐棣的双眼，那态度落落大方，介于公事公办与私情联络之间。
“其实，我也是。”唐棣的态度不由得随着庄重了几分，“说真的，我对你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你这人对梅广陵很好。你对他好，那就是对我好了。听说以前我们家困难的时候，你还接济过我们。虽然这种善意并非冲着我的，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你。我从来都打算相信你……”
唐棣说到此处，将腿放下来，挺直了脊背：“可是啊，晏老弟，你给我这个机会了么？不是我不想信你，是你让我不敢信哪！我的背景浅，你可能已经完全了如指掌了。可我对你呢？我对你的了解，近乎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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