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唐棣而言，从警以来，最尴尬之事有两件：吊唁素昧平生的人，以及被小孩喊“警察叔叔”。从前有桩案子，受害者的遗孀将幼子举到他面前，俩人哭成决堤的水坝，遗孀说：“娃儿，叫叔叔。警察叔叔一定能给爸爸一个公道。”
而后几天，唐棣每天沤在警局里，像一坨用愧疚和自责腌制的酱菜。他受不了别人跟他诉冤，一诉冤就想自了了之。
唐棣瞥一眼张小烨，满脑子都是张焕的死相，心说这顿饭是没法吃了。
梅广陵眼睛一横：“孽障，还不上桌？”
没辙，唐棣只得乖乖搬了张小板凳，一米八几的个子，坐下来却硬生生矮了梅广陵一头。梅广陵哼一声，把手搭在唐棣的脑袋上，如同抚摸一条狗、一只猫。
这算是梅广陵多年以来的恶趣味了。
菜很快上齐了，一水儿的江南菜式。两道苏菜，清炖蟹粉、鸡汤煮干丝。其他都是些家常菜，小葱水豆腐，鲜炒油菜花。还有一盘橙红光鲜的清蒸大闸蟹。
梅广陵招呼晏姿逸坐在唐棣旁边的高椅子上，一边居高临下地捋着唐棣的头，笑眯眯地对晏姿逸道：“小神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养猫狗么？”
晏姿逸偏着头瞧了瞧唐棣，道：“唐哥长得好看，细皮嫩肉，白里透红。”
唐棣觉得，晏姿逸似乎以为他是一只广东虾饺。
“哎哟，现在大不如前了！这玩意当警察以后，糙得要死，”梅广陵痛惜道，“他小时候长得可好看了！整个一块和氏璧，会发光。以前我送他去学戏，一开始学的是武生。后来师傅说，哎呀，这身段，这脸蛋，就该唱花旦。一开腔是黄莺出谷啊。平时说话也奶声奶气，又清脆，像只猫崽子……”
晏姿逸笑意渐浓：“其实现在也挺像的。”
“打住，打住，算我求你的，”唐棣无奈，扯扯梅广陵的袖子。
“我跟小神仙说话，你别插嘴，”梅广陵一把打掉唐棣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来，把下巴放到这里，蹭一蹭，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唐棣满心歉疚，将脑袋放在梅广陵膝盖上，学着狗蹭了蹭他的手，又抬起头，很是乖巧地眨眨眼睛，逗得梅广陵哈哈大笑。
晏姿逸在一旁托腮看着，忽然说：“梅叔，我也想让唐哥蹭蹭我。”
梅广陵拍拍唐棣的脑袋，很大度的模样：“去，蹭蹭小神仙的仙气。”
“去去去！老不正经！”唐棣恼怒道，“晏姿逸养我了么！就想让我学狗！”
梅广陵有些心虚地说：“似乎……似乎没养吧。”
晏姿逸没说话，只是夹了根菜花，很驯顺地咀嚼起来，仿佛一件沉默而精致的摆设。唐棣斜睨他一眼，十分佩服，此人收得住，放得开，且大开大阖，既会疯得飙车跳崖，又能装孙子。什么时候刑警队有这素质，那就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远了。
张小烨这时才从里屋出来，坐在晏姿逸身边，低头垂首，病恹恹的。
梅广陵招呼一声：“吃吧！”
于是四个人缄默地吃着，像四只暗夜里的腐食动物，心有灵犀地各取所需，分而食之。唐棣抬首看看梅广陵，又看看晏姿逸，这两人倒是神态自若，看不出什么悲痛。不过都挺好理解，梅广陵从来就这性格，无论天塌下来的悲伤、还是天掉馅饼的喜悦，他都只是狂一阵，疯一阵，而后便平静下来。据他所说，这叫老庄遗风，鼓盆而歌。
而晏姿逸呢，唐棣从未弄清他的情绪。他不怀好意地揣测道：搞不好晏姿逸就是凶手呢，这会儿偷着乐还来不及。如果不是那完美的不在场证据，他一定要把晏姿逸弄回局里拘留，仔仔细细审问一番。
“那啥……小烨啊，”唐棣道，“我今天才知道张教授是你的父亲。今天还让你照顾老头，实在是我们不厚道了。你好好吃完这顿，想干嘛就干嘛去吧。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别太难过了。你唐哥是当警察的，别的本事没有，但真凶还是会抓给你看！我保证！”
“没事，这件事情我早知道了，葬礼也准备好了，等中秋以后就办，”张小烨语气平淡，迟疑一会儿，又说，“我其实不难过的……我和张焕已经差不多十年没见面了，他也没抚养过我。就连梅叔都对我更好些。只是这件事情太蹊跷，太突然，我才有点忐忑。”
“嗯……”唐棣想多问几句，却又觉得气氛不对，讪讪地闭了嘴，低下头喝了一大口汤。
“小烨，唐警官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能不能配合他的工作？”晏姿逸极为温和地说，“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想说，就算了。”
唐棣万没想到晏姿逸会帮他的忙，差点呛到。
“嗯，我说，”张小烨飞快地抬眼看晏姿逸，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空荡荡的碗，更显得文文弱弱的。
“我帮你问吧，”晏姿逸没等唐棣开口，“说说你所了解的，关于张焕的一切。”
张小烨说，张焕早年在日本留学，在那边和一个名叫鹭原纱织的女同学相爱。可鹭原家是日本的老式望族，原德川家直参旗本，是伏见藩的一霸，祖上曾世代镇守天下五剑。他们的爱情受到鹭原家的强烈反对，于是张焕带着鹭原纱织私奔回国，还生下了儿子张小烨。谁知鹭原纱织并不适应中国的文化环境，夫妻渐渐离心，便离了婚。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全城死亡请大家收藏：(m.zhuiyo.com)全城死亡追哟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