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小时前，在唐心掺着抖如筛糠的周小楠回到房间的时候，白乐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报纸。
报纸上用蜡笔画着一幅相当扭曲的图画，穿着连衣裙的女人捧着一个娇小的孩子，做出一副要往地上摔的姿势，下方扩散着一个个不规则的同心圆，被周小楠踩花了，看上去就像一片殷红的沼泽。
白乐用手蹭了一下，指腹上留下一片黏腻的红痕。
他按照报纸上的折痕对折了三下，将折好的小方块塞进口袋李。
——这幅画绝对不可能是韩靖宇画的。
诚然周小楠在言辞中处处将韩靖宇和李伟平推在肇事者的位置上，白乐却不怎么觉得这幅画会是一个孩子的手笔。出于这么多年当队长的习惯，他在来时的路上就注意过韩靖宇，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画出这种东西的性格，简直乖巧听话得宛若一只鹌鹑。
他不认为这是韩靖宇的“小计谋”，也不认为李伟平会做出这么幼稚的挑衅。李老爷子能光明正大地提出自己想要剧本中的“反串角色”，坦白表明想靠这个“吸引眼球”，就不屑于用“吓唬人”这种腌臜手段打断别人的表演，
他再怎么说也是业内有名的老艺人，就算不够德艺双馨，也实在没必要像个三十八线小龙套一样不入流。
白乐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锁舌弹开的声音。
走廊里没有人，厚实的地毯承接着壁灯落下的暖光。白乐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几步外的房门缓缓向内推开。
一只漆黑的靴子迈出来，紧跟着两条修长的腿，而后渐次勾勒出主人那件宽松的白T恤，和他那张略有些苍白的冷脸。
他站在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和明显愣住的白乐面面相觑，张了下嘴似是像说些什么，却还是垂下睫羽抬脚离开。
“柯……”
他的脚步没有停，直到和白乐擦肩而过。
厚实的地毯吞噬掉所有的脚步声，白乐站在走廊壁灯柔软的光晕下，唇齿开合，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塞着一团团棉花，压着舌根让他甚至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想叫住柯耀阳，却又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理由叫住对方。
——我现在是在扮演一个未婚夫的角色。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柯耀阳是我岳父第一任妻子的儿子，是我女友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俩没什么关系，甚至连眼熟都算不上。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
然而他所有的思绪都纠缠在对方冷漠的表情上，不断地回想起前些天刚抵达Z市时那场糟糕的争吵。那时候他们还没有闹得这么僵，柯耀阳还会像只骄傲的野猫一样缠上来，他习惯用他的浴室、习惯用他的床，习惯在洗漱完之后赖在他的房间里，眯着眼睛问：“你怎么还不睡觉？”
那时候他回答了什么来着。
白乐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摇摇晃晃地将自己搬回房间里，连玄关都不敢多待，仿若下一秒就会露出不适合上镜的丑态。
——那时候我回答了什么来着？
他开着水龙头，低头看着冰冷的水柱在池子里溅开。
——“你走了，我就睡。”
白乐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慌极了，放了狠话连头都不敢抬，只敢将视线定格在手机屏幕上，来回刷新着信息，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然而柯老虎比他还倔，一把抢走手机，低头就要咬他的唇，被他躲过了还要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情，拧着眉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白乐偏过头，看向玄关的方向，“周哥定了三间房，你没必要赖在我这里不走。”
“我赖在你这？”柯耀阳笑了一声，“白乐，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相干，”白乐说，“我说过很多遍了，你不要每次都当做没听到。柯耀阳，我们之前的关系是错的，那种关系早就该结束了。”
“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白乐愣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看向柯耀阳的方向。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背对着天花板落下的灯光，阴沉的眸子就像酝酿着一场暴风雪一样。
“队友，”他说，“你可以认为是队友，也可以认为是朋友，也可以认为”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轻声念道：“也可以认为我们不过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什么多余的关系都没有。”
……
那时柯耀阳露出了怎样的表情，白乐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对方摔门就走，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酒店的房间里面对空荡荡的走廊，连续几个小时消息不回电话关机，惹得全团大半夜忙到焦头烂额。
他记得那天夜里黎景仟发烧了，周哥抽完了整整一盒烟。他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做错了，是他不成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惹恼柯耀阳。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
可知道和做是两回事，就像当年他明知道父亲不愿意他进演艺圈，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参加了亚时代的海选；就像后来他明知道柯耀阳家里有钱有势又有权，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还是默许了对方的侵略。
就像三个月前，年假的最后一天，他明知道家里不能再出一个同性恋，却还是声称柯耀阳是个“朋友”，和他去宾馆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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