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辰家晚餐开始了。
身为被“慕教授”饲养的穷学生，黎景仟几乎是掐着表站在餐厅门口的。作为客人，他不能来得太早；作为学生，他又不能来得太迟，他抵达餐厅的时间必须在保姆李伟平之后，主人慕辰之前，所以当白乐离开房间去接周小楠的时候，他已经走在了通往一楼餐厅的楼梯上。
韩靖宇也在楼梯上，耷拉着脑袋看着跌下楼梯的皮球，厚实的齐刘海挡住了眼睛，映衬得巴掌大的小脸一片苍白。
“怎么了？”黎景仟问道。
韩靖宇猛地回过头。
兴许是开工前粉底画多了的缘故，黎景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小孩看起来有些吓人。他那双漆黑的瞳仁倒映着走廊两旁晦暗的暖灯，僵硬得仿若两块石头。
“出什么事了？”黎景仟走下两节台阶，低头看向面前的孩子，“怎么不说话？”
韩靖宇看了他半晌，缓缓移开视线，垂眸看向地面。
“……没事，”他的手蜷在口袋里，仿佛在摸索着什么，而后极快地跑开，下楼抱起掉在地上的皮球，缩到来人身后。
黎景仟顺在挡在他身前的黑裙子向上看，正对上李伟平那张抹得花里胡哨的鬼脸。
诚然每个综艺节目都要有人负责扮演一个谐星，黎景仟却依旧无法坦然接受面前的老艺术家将自己涂成这副鬼样子。他被吓得一激灵，忍不住后退两步，咽了口唾沫，才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您，您好。”
“您好，”李伟平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僵硬的演技，弯唇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请您再稍微等待一会，晚饭还没准备好。”
李伟平今年58岁，论年龄来讲在圈子里已经算是相当年长的老艺术家，为人是否配得上德艺双馨暂且不谈，就初见这几面来看，性格着实圆滑得令人心生警觉。
在来别墅的路上，他就刻意提过自己会承担反串的戏码，明里暗里透露着让总导演留下“保姆”这个角色的别有用心，仿佛笃定自己能成为整部综艺最高的卖点。
黎景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自信，只是无端地产生些许不安。他在娱乐圈摸滚打爬这么多年，早就对人心的复杂心知肚明，知晓像李伟平这种“长辈”最难相处，只怕一个没处理好就要背上一大堆黑通告。
周觅对此也很忧虑，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来的艺人都不能得罪。”他说：“现在什么行业都惦记着赚快钱，某些艺人不忙着提升自身，只等着给人穿小、鞋托人下水，好像这样他那三脚猫的演技都能跻身一线似的。”
“苹果台归根究底还是个媒体公司，搞这行的视热度如命，真出了什么事可不会为你们撑腰，所以你们三个说话做事都记得机灵点。”
“无论是面对谁，”周觅强调道，“谁都别信，多余的话少说。”
黎景仟对他的劝告深信不疑，当下哪怕直面李伟平的白面红唇，也只是垂着睫羽，乖巧地应了声：“辛苦您了。”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李伟平笑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李伟平在第一幕剧里扮演的主人“慕辰”雇佣的保姆，设定中年纪比“慕辰”和“唐心”都小，几乎能和“柯耀阳”做姐弟，同老艺术家的外在形象很不相符。她是农村出身，用慕辰前些天在饭桌上说得话来形容就是“淳朴老实”，带着个十来岁的“拖油瓶”，平日里说话轻声细气。
黎景仟不知道慕影帝是怎么对着老先生这张白面脸和酒桶腰夸出“淳朴老实”四个字的，压不知道他眼前套了多少滤镜才能将老爷子看成小姑娘。他只觉得慕影帝演技真好，不愧是真材实料的影帝，吃饭时那副漠视的态度简直绝了，仿佛坐在餐桌角落的李伟平只是一只不起眼的飞蝇。
他站在楼梯上，看着李伟平拉起韩靖宇的小手，低声安抚了他几句，而后蹑着步子又回到餐厅。
木门紧闭，发出一声闷响。
倘若不算上为了避免黑料而死掉的脑细胞，进别墅的这三天算是黎景仟从业多年最快活的时光。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距离慕辰这么近，不仅能每天见到还能偶尔搭几句话，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些天“朝朝暮暮”太太没更文，突然失去一个可以讨论的伙伴，导致他在闲下来时感到了莫大的空虚。
——每天能摸到手机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黎景仟委屈极了。
他顺着楼梯走进走廊，同抱着皮球的韩靖宇一起站在门口。韩小朋友从初见时说了一句“没事”后就再没开过口，从头到尾都抱着他的小皮球，耷拉着脑袋露出一副寂寞的样子。
黎景仟偏头看了他半晌，搜刮着脑海里的知识试图同他搭话，还没等理出头绪，就被楼梯上传来的诘问震得一颤。
“你怎么又在这。”
周小楠从楼梯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白乐。
“你在这干什么？堵着门碍眼吗？”
她说话毫不客气，言辞尖锐宛若利刃，听得黎景仟呼吸一滞，绞尽脑汁试图找出句解释来。
他紧张得额头直冒冷汗，唇瓣都在不自觉地打颤，舌尖一颤刚要吐出一个“我”，却见周小楠绕过她，径直推开了门边默不作声的韩靖宇。
韩靖宇被推得一个踉跄，手指一松，小皮球就顺着走廊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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