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有回音》
他已经很老了，他身边的他比他还要老上几岁。路都走不了几步，双卝腿颤巍巍，驼着背。
他和他同吃同睡，吃睡了大半辈子，今天他们要分别了。比他要老上几岁的卷发老头临终的时候，攥着他的手说，“你这小老头，怎么可以这样呢？你现在都老成这个丑样了，我却连皱纹都爱着。没法子，我先走了，你再高高兴兴熬上几年，之后一定要追上我，别跟丢喽。”
他撇撇嘴，牙齿都咬不动硬的东西了，却被他一句话疼得酸溜溜。抬手拍拍卷发老头的额头，苍苍的说，“你要走就走吧，临了还要说这些话来损我。”
他是老了，年轻时黑直的发像夜一样浓卝稠，现在虽然灰花了，但是还是招女性青睐的。就是老了也俊着，哪里说得上丑。
这个老家伙真是老眼昏花了。
他气怒怒的想着，年纪大了脾气也没见温和，还是那动不动就生气的倔头。
躺在床卝上的卷发老头，懒赖的扯着嘴笑着，眼睛都笑眯了。脸上苍老的五官静静的，知足的，呼吸慢慢的缓长，慢慢的轻微，慢慢的全是叫人涕泪的不舍。
他轻悄悄看着，被抓着的手不敢动，怕稍动一下就惊心动魄，怕他在路上被惊出颠簸。
一直等到卷发老头生命的波浪平静终止成一道直线，他都还不敢妄动一下。
他的手，和年轻的时候，和中年的时候，和老了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被比他大了几岁的他牢牢抓着。
只是这一次，手背上是冷的，不再温热，要靠他自己来温暖自己了。
他呆呆的，坐在他们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屋子里，累了累着就睡着了。并且做了个十分离奇的梦，梦见他的卷发老头没等他，转眼就去投胎了。
他在梦里被气醒，醒来之后，他做了个决定。他把他们的老房子卖了，带着这些钱，一个人满世界的走。
他孤伶伶走了五年，拄着一根拐杖。灰花的头发更灰花了。他最终走不动了，在一座公园的长椅上坐着，板着苍俊的脸，没有表情。
他在这里坐了很多天，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只盯着一个地方看。
公园的边上，有一所幼儿园。每天放学，是这座公园最热闹的时候。那一个个，一些些，小小的身卝子，小小的脸蛋，小小的孩子，有最年轻丰卝肥的生命。
这些孩子里，有一个男孩，和他的卷发老头一样，有一眼就叫人忘不了的白卷发和猩红眼。成天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放学了就到公园的沙堆里玩沙。一个人，也不要什么小伙伴。
他们偶尔会对视上几眼，从来也不交谈。
白发孩子的父母似乎工作很忙，他每次放学就会玩沙玩到他的母亲或者父亲来接他。
他静静的，看他玩了半个月的沙子。
在一天阳光灿亮的午后，他看着孩子玩沙，居然就坐在公园的休息椅上睡着了。
他睡着睡着，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迟疑的，不确定的，轻轻的搭在他的鼻尖上。他困困的张卝开眼，阳光足够媚卝艳，氲着一环一环的光圈，像圣经里的天堂。
踮着脚尖站在他跟前的白发男孩，仿佛被他的突然醒来所吓住，忙忙的尴尬的，抽回了试探他鼻息的手指头。
“你做什么？”他拿过搁在一旁的拐杖，面无表情的问说。对一个可爱的孩子，一点该有的慈爱也没有。
“你个骗人的小老头！我以为你没气了。”
孩子把脸往一边别，炸呼呼的，分明是安心的情状却非要硬生生掰成一张失望的脸。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离得那么近。
他拍拍孩子的额头，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拉过孩子温热的手，眯着眼剔扬起嘴角，苍苍的又仿佛十分高兴的说。“我追上你了，现在换你来追我了。”
白发孩子愣愣的，不甚明白的被他握着手。但他管不了这些了，孤伶伶一个人了这么久。终于，临了要走的时候，有这个人陪着。
他靠坐在公园的椅子上，在天堂一样的午后，越来越困倦，重新庆幸的闭上眼。
白发孩子看着眼前的老头说不了几句话，就又睡着了。他的手被抓着，太阳渐渐的往下落，老头手心里的温度也渐渐失去热力，变得冰冷起来。
可他异常听话的傻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再把手指探伸到对方的鼻下去了。
他怕，怕这个每天什么也不做，光只会看着他玩沙的小老头，被他一探，就真的断气了。
一直等到天黑下来，老头安安静静的睡着，一点要醒来松手放他走的意思也没有。
他看着他睡着的脸，黑卝暗一点点把他的小老头啃得不完整了。
他莫名被惊惧，哇的一声哭出来。
直到，他的母亲，发现了他。
他知道，他的小老头死了，再没人能这样看着他玩沙，但是他懵懵懂懂的牢牢记住了小老头的话。
多年后以后，他从小男孩长成了男人。
他有一天路过他的小老头睡着的那个公园，瞧见一个和小混混打架的黑发少年。他停下来，直愣愣盯住对方俊冷的眉眼。
脑子里，突然毫不相干的想。
仔细算算，距离他的小老头死去，到今天，刚好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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