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章远晚了一上午的“聊聊”时，井然正觉得今天食欲不错，打算喝一小碗白粥。
设计学徒早对他们师父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食量见惯不怪，相较之下反倒是从没见过用餐前拍照的井然在动勺子前对着食物端起手机——这事儿更令他们新奇。
但井然刚打开摄影app，取景框里令人毫无食欲的惨淡白粥又令他顿了顿，——他陡然发觉自己真的没法跟章远似的分享生活，因为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人分享的。就连再寻常不过的一餐饭——为了自己的个人形象，他还得掖着藏着。
于是井然退出app，一边搅动特意加了勺砂糖的白粥、一边给那边回了个普普通通的文字消息：「有。」
「章总：拍来看看。」
「井然：……你查岗啊？」
「章总：我只是好奇你所谓的“中午吃得多”到底有多“多”。」
「井然：……」
「章总：所以拍来看看。」
「章总：没什么好藏的。」
井然看了眼自己的白粥，想说要不算了，就趁着章远吃的是轻食沙拉时赶紧拍照交差得了；省得以后人家大鱼大肉时又莫名其妙查岗，万一以后碰上他食欲不振吃不下饭的时候，他连白粥都没得拍。
——进来送稿的两个徒弟就这么看着刚刚拍过粥的师父又举起手机，也不知什么粥这么好、值得一向对这不太介意的井然拍两次的……难道不是拍摄而是扫码？怎么这粥难道还带什么VR识别效果么？！
这边井然拍了照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那边章远病愈食欲大增、已然将他眼前那碗鸟食消灭干净。
他吃完一整份轻食沙拉又喝了杯热牛奶，水刚进肚他便问秘书：“这分量你们真的吃得饱？”
秘书笑着摇头：“远哥，我们女孩子呢，是没资格吃饱饭的。”
章远看她快一米七的个儿瘦得跟竹竿儿似的，实在不理解女孩儿们日常饿着到底图啥——看老马那二百斤的胖子也没说检讨自己穿衣费布、吃食费米，连饱腹的满足感都没有的话，人生岂不是很没乐趣？
但他这番探讨尚未出口，井然那边回过来的照片儿令他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他忍不住点开大图给秘书看：“这个好吃么？”
秘书看清那白乎乎一片后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西米露？”
章远照她的话发问，那边回过来一长串省略号，然后是一句语音——“不好意思了，是甜白粥。”
井然声音好听，这时又是午饭时间，他为了不影响别的同事用餐是压低声说话的。他的声线跟人一样温润，说话又总是礼数到位，跟其他同年龄层的男性要么臭屁要么*丝的语气很是不同，对年轻女性来讲颇有杀伤力。
果不其然这条语音还没播完，秘书已经躬身凑到跟前儿听，听完还亮着眼睛问章远：“远哥你哪位朋友声音这么好听？做配音的嘛？有意向做配音吗？”
章远掀她一眼：“想知道啊，就不告诉你。——天天听我说话都没夸我一句声音好听，听人家半句语音就花痴上了还？”
“……这不夸你朋友也是夸嘛！”秘书哭笑不得，但还没忘章远开始问她的问题，“不过远哥你朋友是不是吃得有点儿少？白粥都是水，哪里饱肚子了，而且这用的还是外卖的小号餐盒，他这最多就一两粥吧，还不如喝个水饱呢。”
——这要搁章远自己，恐怕这辈子也发现不了井然中午就吃一碗白粥、装白粥的碗还是最小号。没想到秘书最近节食减肥饿得两眼放光，反倒把这么个重要信息给他点了出来。
章远摆手让人出去，自己舒爽了便仰靠在老板椅上转了半圈，面朝他当初决定将公司搬来这儿时一眼相中能“一眼俯瞰CBD全景”的无敌窗景，却两眼集中在微信屏幕上，思考要怎么提井然食量这事儿才不算冒犯。
他还在打腹稿，没想井然那边看他久未回复，自己补来一条——
「井然：被吓到了？」
「井然：其实挺多的。」
「井然：而且我都吃完了。」
「井然：一点没剩。」
章远看他一条一条慢慢输入，不像之前那样主谓宾定状补全数到位滴水不漏，自己也跟着放弃了打腹稿，而是无比耿直地评价：「你就是把碗吃了，我都觉得你吃太少。」
井然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这句话，本该觉着无语的，反而因为太无语而忍不住笑了。
他也才吃完最后一口粥，砂糖沉淀在碗底、最后一口白粥实在甜得不行，就连甜口的井然都花了点时间才咽下这最后一口。
然后他并没等章远那边惦记起来问他要图、便自觉发了张空碗照片过去，——但他没敢找个硬币之类的参照物摆在碗边，毕竟他确定没有参照物的话、章远肯定看不出来他叫的这家外卖用的是最小号的餐碗。
——井然一直很清楚：他的食欲一直有“问题”。
尤其是长久顺应食欲后逐渐缩小的食量，不论在谁看来都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自己也有这个自觉——体感刚好的食量是绝对不能公布到外人面前的，否则人们不可避免地会认定他有厌食症之类的疾病，……即便他每天都要吃十来种营养品、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产生过有可能引发厌食症的情绪问题了。
井然看着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的聊天框顶端，也不知章远是在撰写怎样的长篇大论。
他苦笑着，觉得自己随便一疏忽、就犯了个小错误。
因为一时没想好如何拒绝与对方云分享自己的午餐，所以暴露了他饮食上无法掩盖的问题——然而章远一定竭尽全力不让他感到尴尬，所以势必会想方设法开解他一堆；又或者正义感爆棚，给他讲解一大串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食量等等……
但不论哪条都不是井然想看到的，他既觉得麻烦别人、也觉得别人对他的这种关心很麻烦。
这就像劝说一个设计师每天晚上十二点前必须睡觉——没可能发生的事儿，还伴有一大堆设计师本人比别人更清楚的理论或事实依据。
井然觉得麻烦别人或被人麻烦都不是好事，但他希望他和章远的普通交往是好的。
于是他犹豫着要怎样岔开话题（顺便打断章远的“正在输入..”），但很快那边开始往他这儿发消息，却根本出乎井然的预料——
这人连发了十几条网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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