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警笛的声音，又有很多人朝着这里奔来了，有人穿着黑色的衣服，也有人穿着白色的。
我还记得他们把躺在地上那人抬上了担架，把我跟程宇带上了另一辆警车上。到了最近的派出所之后，开始有人给我们做笔录。
后来，我爸跟程宇的父母都来了，我爸一直不停地在打着电话，程宇的妈妈一直在抹眼泪，只有他爸异常沉默地看着我们。
那天夜里，也许是接近凌晨吧，我终于被一个警官带了出来。
“程宇呢？”我开口问他，因为我俩后来就被分开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出来了。
那个警官只搔了搔我的头发，把我推到了我爸身边说，“快跟你爸回去吧，以后别跟人一块儿胡闹了。”
我转过身，想拉住他再问。
却被我爸一把挡了下来，“你还没闹够嘛！回家！！”
我一下愣了，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只有默默跟他上车回到了家。
我不知道‘工地’那件事到底在私下被传成了什么样子，反正周一上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大家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老郑专门找我说了半个小时的‘知心话’，梁子他们缠着我，非要我把过程描述得像港匪电影一样热血刺激，我懒得理他们。跟我关系一般的，都不怎么愿意跟我接触了，我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程宇还是没有回来。
我听梁子他们说，程宇好像是回不来了，因为那人“死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失血太多，一直没有脱离危险。不过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程宇应该真的不能再回来跟我们在一起了。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变得非常害怕，一种以后都可能不会见到他的不详之感，犹然布满全身，我无法挣扎逃开，又不知道求助于谁。
万般无奈之下，我终于找到了我爸。
“你还有脸跟我提！”
他一巴掌朝我挥了过来，顿时满口血腥。其实从我懂事以来，他真的很少打我，大部分时候的我们都无话可说。不过只要能帮得了程宇，他要打就打吧。
“爸，”我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继续说：“这事儿真的是我挑的。他是被我带去的，这事儿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人都捅了，还他妈的没关系。”
“人是我捅的。”
说完这句，我默默抬起了头，想着怎么肯定也要再挨几巴掌才说得过去吧。只是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居然是徐丽他妈，我看着她使劲拦着我爸，最后干脆直接抱住了他的腰，然后冲我吼道：“阳阳，你是不是疯了！这种话是能乱讲的吗！！”
“真是我捅的……”我的声音开始变得哽咽，继续哀求道：“爸，你救救他吧，就当是我求你！”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他，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
“别他妈跟我说这些！”
他依旧怒不可遏，但已经放弃了对我的责打，身旁的老婆一个劲儿地给他顺着气。我又听到那个女人说：“阳阳，这事儿你爸会想办法的，但是你以后都别跟任何人提了，知道吗？一个字也不要说！”
我被她从地上拉起来，七手八脚地搡回了房间。至于他们后来真的有没有去‘想办法’我都不得而知。成年之后的我，一直愿意相信，那女人是不会让我爸去的，那是我第一次隐隐感觉到，这个女人到底凭借什么本事逼死了我妈，堂而皇之地取代了她的位置，当然这是后话了。
后来的日子，我都是一个人过的，没有程宇，也没有任何朋友。我经常去曾经关过我们的那个派出所门口转悠，不为什么，我总有一种程宇会从里面走出来的错觉——可惜他从未走出来过。
大概一个多月之后吧，有一天我终于在学校看见了程宇的父母，听梁子说，他们是来给程宇办退学手续的。我偷偷跑到老郑的办公室门口，他妈依旧哭得声泪俱下，一个劲儿地重复念着：“他本来成绩那么好，这是为什么啊！”他爸还是低头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冲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程宇什么都没有做过，该退学的应该是我才对。
可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教室的阳台上面，默默看着他们离开。上课铃响了，我转过身，发现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我赶忙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好，看着讲台的老郑嘴巴一开一合地，确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伸手从桌上的那一堆课本跟习题集里抽了一本出来，无聊地翻了起来。才翻了几页，眼前便是一亮——这是程宇的字！
我整个人一个机灵，差点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动静太大，除了周围用异样眼光看着我的同学，就连老郑也瞪了我一眼，但他没有再‘罚’我什么，清了清嗓子又开始继续上课。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不怎么管我了，也很少批评处罚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怕哪天一不留神就被捅了。
“你怎么了？”梁子压低声音问我。
“没事儿。”
我没搭理他，继续一页页地翻着那本习题集，那是程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我桌上的。他只做了前面的几页，后面还有很多都没来得及写，我翻着翻着，竟然鬼使神差地拿着笔续写了下去。
那题其实挺难的，但我的胸中燃起了一股，非要解开不可的渴望，好像当我能够做完这整本习题，就能见到他一样。
那一整个学期，我都变得非常热爱学习，对解题考试的兴趣达到了空前的极点，我甚至第一次发觉原来念书这么有意义的事情。
可当我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的时候，程宇依旧还是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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