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说话时，总会带上不确定的词语，可当他们说起谎话时，语气里的笃定和绝对却让人信以为真。
云旌想起明庭离世的那一天，江已清朝着自己笑，对自己说她没有事。她略显寡淡的素颜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未深至眼底。那时，自己就坐在她的面前，拿出她的化妆箱，用她常用的化妆品，一笔一笔，极为认真地替她上妆。然后……起身目送她离开，进入那些媒体的视线中。
人外，她是无所不能掌控C市命脉的江夫人，可在她面前，江已清同那些普通人，并无两样。
兽悲愤间，失去亲人时，亦会有本能的痛楚，只是这份痛楚是短暂的，因为对于它们来说，生存下去继续繁衍自己的后代，才是它们真正的本能。可当兽为一人成一人时，感情开始代替生存本能——本质上，人类才是最贪婪的动物。
云旌见过太多面的江已清，在人外的狠戾沉默，在明庭面前的失态悲哀，在自己面前的温柔乖顺。她几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自己面前，袒露出最柔软的肚皮，任由自己掌控。
感情一事，向来是两个人的事情，如若只有一方单方面的付出，这段感情迟早有一天会走到终点。江已清为自己付出了十多年，即便在明庭这事上，她也未曾隐瞒半分。她是信任自己的……
云旌看着手中快要燃尽的烟，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沉默许久的章毅，第一次向这位骨干袒露心扉，“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鲸声的吗？”
“记得。”明明是短短几个月前的事情，现下回想起来竟已那么遥远。章毅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轻声道，“云总是为了燕幸。”
“我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外面的大片森林，就为了让这一株苗，有朝一日成为森林里的一份子。”云旌咧开嘴笑道，“我答应过他，会捧红他，让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不仅如此，只要有我在，所有娱乐圈的人就算知道我和他是包养关系，也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那是我第二次去见江已清。”云旌想起那晚披在江已清身上柔软的酒红色长袍，想起她烟灰色的卷发拂过自己肩膀时，带来的浅浅香水味。她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女人勾引，在她漆黑瞳孔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入她布下的陷阱，“我说过，我这人一向三分钟热度，不论是玩男人，还是在这里工作，我喜欢了，就做，不喜欢了，这些东西也不值得我留恋。”
“但在此基础上，我答应过的，我都会做到。”她看向章毅问道，“你告诉我，现在的燕幸和当初的燕幸，还是一个人吗？”
燕幸得到了鲸声最好的资源，而这些资源，归根到底，与江已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在云旌的手上慢慢长大，从默默无名的十八线慢慢成为众人熟知的明星。他参加了所有圈内人想要进入的《山庄》并凭着自己的能力，成了常驻嘉宾；也去各个综艺节目，慢慢展露自己的才艺，为之后的音乐专辑打下基础；这几个月他每天赶着行程，接代言、拍广告、做杂志内页的主角，这些都是他曾经想要却无法得到的。
“我一直以为，我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直到我遇见江已清，我才知道，一个人的钟情，只会留给一个人。”云旌眼中带着缱绻的温柔，如同一汪春水，让望着她的章毅都不由得睁大了眼，“三分钟热度的永远都是路人，又有谁会为了这些路人，而停下脚步呢？”
“她喜欢了我十多年，而我无以为报，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后半辈子都交予她了。”云旌将烟捻灭在烟灰缸内，眉梢唇角间俱是无意间扬起的笑意，“我答应过她，以后我会倾尽所有对她好。”
“现下她最需要我，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云旌起身，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章毅，郑重道，“鲸声换了谁都可以带着它走下去，但江已清只有我了。”
“明庭走的那一天，我想陪着她一起去面对那些记者，却被她反手拦住，要我等她处理完一切后，再让我光明正大的，做她的爱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那些人面前，一如所有人眼中的江夫人，嚣张跋扈。”
那天她就站在那里，明明浑身气势凌厉，无人敢冒犯，可云旌在病房内看向她的背影时，只觉得她孤立无援，分外孤寂。
云旌想起那个画面，便忍不住心疼，她十指微微蜷缩，过了好一会儿才舒展开来，“鲸声就靠你了。”她拍了拍章毅的肩膀，整理完自己的包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办公室，独留下章毅一人，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久久未曾缓过劲来。
夜色浓重，晚风渐来。
云旌将车停在清垣的地下停车场后，就拿着江已清给自己的卡，刷了大厅门卡，走进已经变得一片漆黑的清垣。
大部分员工已经按时下班，只有几层还泛着点点光。云旌在大厅立了一会儿后，就提着刚刚去买的便当，进了江已清的专属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
脚下是柔软的灰色毛毯，云旌无声地走向还亮着光的办公室，轻轻打开门后笑道，“我来了。”
江已清还在工作，听到云旌声音不由得抬头，“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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