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隽星来接季烟的时候，季烟正抱着公厕里唯一一个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厕所又臭又脏，她就那样蹲着。
等到她吐完，放开水龙头，漱了好几遍口。
方隽星才看到她的脸，眼睛鼻子通红，张口便是：“你都知道了？”
季烟不解反问：“什么？”
二人匆匆赶到医院，路上方隽星跟她讲了个大概，奶奶拖了那么久，也没熬住，去世了，季凌他们几个忙碌奔波了几天，都很疲累。
季凌听人说了关于她的事，终于气得倒了下去，最后清醒的时候还强调不准任何人找她回来。
季烟听得眼皮一抽一抽的，怪不得方隽星有些事说她有权知道，季凌可真是防她跟防什么一样。
她奶奶的事明日便要尘埃落定。
“还是回去看一眼吧。”方隽星叹息道，老人也不容易。
淡淡的哀伤冲淡了方才逃离的激烈情绪，她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恹恹地靠在座椅上。
方隽星以为她过于悲伤，放慢了车速，按下车窗，让风灌进来。
“人都有那么一天，我做医生的，最清楚不过了，所以人还是要珍惜眼下。”
“嗯，我知道，迟早的事，我没那么难过。”季烟并未过多反驳，阖上眼睛。
“叔叔他，可能也是没想通，等他想通就好了。”
方隽星这句话，既说的是老人去世，季凌没通知季烟，也在说季凌自己撑不住，也不愿意季烟回家，他实在没法安慰季烟，干巴巴说了句自己都不信的话。
当初他刚来A市，经常往季烟家跑，叔叔，阿姨，还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很多的孩子，季烟的弟弟，季扬，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看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言谈之间也从不主动提起季烟，仿佛没有这个人。
他反复追问之下，才知道季烟因为某些原因搬出去住了，现在看来，原因想必就是同居那位女生。
他从车里找出一个帽子，扣在季烟头上，带人下了车。
先去见了老人最后一眼，然后去季凌的病房探望。走到门口的时候，季烟犟着死活不肯进去，磨蹭了十分钟，与门外的季扬大眼瞪小眼。
季烟看着这个被自己无端记恨和无视着的孩子，季扬比起之前长得高了些，眉目和季凌一模一样，和她一样，完全继承了季凌的沉默寡言。
季扬没有拆穿她，他背着个书包，坐在长椅上，如同所有的新时代低头族一般，视线不离手机。
屋内有些响动，季凌只是有些过度劳累，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啃面包，季母在旁边陪着，两个人对望。
“妈的事，真的不跟烟烟说一下吗？”季母还是有些偏向季烟。
“没必要，当初她回来都那么冷漠的，只是进去看了一眼，跟她说了她嫌你烦，不一定回来。”季凌眼里红血丝清晰可见。
“那明天，就……”
“正常办吧。”
季凌不能在医院待太久，家里还有许多事待他去操持，没有时间了。
接下来的几天，季烟都没有和季凌有过多接触，一是因为季凌是主事的人，忙这忙那，而人死如灯灭，后事也无需过于隆重，加上手头没那么充裕，总是几天之内草草走了个过程，然后入土为安，季烟还因此得了一趟回老家的机会。
办完事回A市那天，他们坐了同一辆车，车里气压不出意料的低。
老天爷应景地洒了几粒雨水，偏偏又不能把人淋透，衬托着各人郁郁的心情。
季烟晕车，肚子里翻得厉害，早上没有吃进去什么，自然也吐不出东西来，在停车区休息，季烟下车就往垃圾桶跑，扒拉着不放手，最后吐出一些酸水。
身后有人走过来，却是季凌。
他递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季烟也顺从接过，一边漱口一边眼神扫过远处担忧看这边的方隽星。
“钱我会还你。”
季烟吐完最后一口水，腾地抬头，对上季凌复杂的眼神，他像刚从战场回来的斗士，满身疲惫。
“随便。”季烟脑袋是空白的，想了很久，冒出两个字。
家里一如慌乱离开时，杂乱不堪。
床单被褥堆在床上，地上掉了些许攥成团的卫生纸，角落里还有几个装药的小瓶子。
季烟把方隽星赶回住处休息，自己开始动手收拾，季凌就坐在沙发上看，神色晦暗不明。
奶奶的东西，清理出来了，摆在卧室门口，理应是季凌处置，季烟不再去动。
过程中翻到自己以前写各种东西的笔记本，两大摞，几乎都是关于夏天的。它们就在衣柜底部，她把那些本子都挖出来，统统装进行李箱，考虑要怎么处理这些。
“烟烟，这次回去老家，村里有几个还不错的男生，都跟你是一辈的，你有没有……”
“妈，”季烟一边扫地一边躲开母亲的靠近，“我跟你说了，不要操心这些。”
“怎么能不操心呢，你看你长这么大也没谈过恋爱，你隽星哥哥你也不考虑，唉，现在家里老人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年轻人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我知道，”她将扫把放到一旁，强调道，“我自己知道。”
“你要是知道就不会被人找上门了。”沉默的季凌突然出声，“你在外面做的什么事我们都知道了。”
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夹一支烟，伸手往烟灰缸抖落灰，他不再居高临下，更像一个落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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