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章儿一直就是这样的呀！”许晗章解释道，“我一岁时就会走路了，两岁就能利索地说话了，三岁时就能跑能跳了，四岁时已能听懂那些上私塾的孩子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了。如今我已经五岁，早就想像那些孩子一样去读书了。
“只是娘亲，咱们活在许家，生死不得由人！若章儿像个傻子，他们还感觉不到威胁；若章儿跟其他小孩一样，咱们还能活到今天吗？！娘亲，我三岁时就明白那许家主母骂娘亲什么话了，我可不敢聪明起来。”一边说着，许晗章一边露出甜甜的微笑，看着很懂事。
“我的儿，难为你了，呜呜呜——”花魁紧紧地抱住许晗章，哭道，“我一直不相信我的孩子是傻子，我一直不相信……娘亲虽曾在青楼挣命，但没有卖过身，更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上天不应该让我无福，我的儿子不应该是傻子，也不能是傻子……”
动情的花魁，浑然忘记了她被赶出来的这两三个月里，许晗章根本没有变聪明，而是像往常那样仍然像傻子一样，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着，嘲笑着。
“娘亲，你哭什么呢？”许晗章一阵恶寒，他不由得提醒花魁道。
“娘亲没哭什么，”花魁赶紧抹一把眼泪，止住哭声，放开许晗章，拉着他继续往回走。路上，或者是喜出望外的缘故，或者是想起了其他的事，花魁的脸上红扑扑的，时不时哼唧两声，时不时偷看一下她儿子，表情十分古怪。
许晗章知道花魁在高兴中不禁想起了她过去五年里，在儿子面前哭诉时说的很多话。这些话有的是如意馆里的事情，有的是花魁的心里话，更有的是许家主母欺负她后的各种郁闷。
这些话，许晗章绝大多数只能假装没听见；便是许家主母的事情，在当下严格的礼教下，未来成就了的他也不能报复，只能当做嫡母一样地尊敬着、孝敬着。
花魁的表情变化着的时候，许晗章递给她的蹄髈和银子，她也紧紧地藏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每走几步都要摸摸在才放心，可见她此刻心里有多温暖。
回到家里吃过饭，花魁从粗布里抽出书卷，打开看了看，上面果真是文字，不是其他什么鬼画符，便放下心来。又仔细读了一下，发现上面的文字全是小篆写成的，她竟然一个都不认识，就觉得更珍贵了，连忙重新拿了块布，认真地卷好包起来，放在许晗章的枕头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一边抱着许晗章让他睡觉，一边心里盘算着这两锭银子的用途。续交半年的房租需要十五贯铜钱，买些米面需要十五贯铜钱，换洗两身衣服需要五贯铜钱，送儿子到私塾读书需要十五贯铜钱，这么一加就是五十五贯铜钱，两锭银子也剩不了多少。
如此说来，花魁还是要将自己典当五年的，不然勉强拖过今年，明年也过不去。而如果典当了，那这两锭银子便能再支撑二三年，熬到她出来，便可置房买地了。想罢，花魁决定明天一早起来就问问儿子，只要他同意，她就彻底下了决心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很早，花魁就做好了饭，她见许晗章睡着还没起床，便拿着两锭银子去了银铺。银铺掌柜很早就认识花魁了，但本着接待天下客的心态，依旧和颜悦色地问：“不知姑娘是想兑银子呢，还是兑铜钱呢？如今的市价，一两普通色泽的银子兑小钱一千二百文，对大钱八百文，兑景佑钱整一千文，不知姑娘能否接受？”
“能接受，”花魁从怀里掏出那两锭银子，“这是我自个的贴己，麻烦掌柜的称称多少，然后全部兑成景佑钱，再麻烦派个伙计帮忙送一下。”
“好嘞，”掌柜接过银子往秤上一放，“足额五十两整，色泽纯白，这是上好的银子。姑娘，全部兑成景佑钱共六十贯。”银铺掌柜说道，“扣除过秤钱、跑腿钱、雇车钱五十文，该给您五十九贯九百五十钱。小荣，小荣，快开启库房，给这位姑娘兑钱——”
银铺伙计连忙跑出两个，一个去雇车，一个去搬钱，而掌柜则给花魁倒了杯茶。花魁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道：“掌柜的，您在钱塘县做生意也几十年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事。”
掌柜连声说可以，花魁斟酌了一下，说道：“在咱们县城西，有一大片废弃了的宅子，看得整齐，平常又没人去，谈起时人人色变，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该不会去那儿了吧？”银铺掌柜双手合十，念了几声“南无观世音菩萨”，才说道，“那片宅子，原属于前朝仇王所有。十国乱战时，仇王反叛，差点夺了钱王的王位。钱王打败仇王后，诛了他家三代，连同反叛的士兵，整整杀了两万多人，那叫一个血流成河。
“仇王死后，过不久钱王就将那一片宅子赐给了他的堂兄，不料他堂兄一家搬进去不久就暴死了。后来又赐给数位大臣，也先后死的死疯的疯，便再没人敢住了。本朝肇基后，想重新启用这片宅子，但城中名流谁也不愿意住进去，平民百姓更是躲得远远的，那片宅子就彻底荒废下来，到现在已经五十多年了。如今，这片土地还在县衙挂着售卖呢，姑娘若是想买，小可倒是愿意给姑娘作保，只要姑娘住进去不害怕。”银铺掌柜详细地说道。
“我倒是愿意买，只是没有钱。”花魁笑了一声，“从仇王被杀到现在，都七八十年了吧，还有什么鬼怪作怪么，还怕不怕的，无非是钱塘县从未死过这么多人罢了。”
“嘿，姑娘，我说的可能你还真不信，”银铺掌柜把手一抻，“那个地方可真闹鬼啊。你不知道，每到夜晚那地方总有鬼哭，有时是女人的，有时是小孩的，还有时是士兵的，挺吓人的。城里不知有多少胆大的，不信这事去了，结果一个个不死也吓得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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