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两人打情骂俏间，一折《西施》已经唱到了尾声。
载澍下台卸去脸上油彩，却见喜连成科班的人等着门口，捧上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打开只见一片氤氲的珠光，却是一顶《贵妃醉酒》中杨玉环所戴的八宝攒珠贵妃冠。
来人一脸小心翼翼：“贝勒爷，月仙姑娘说，您的美意她心领了。只是今后她也不唱戏了，用不着这行头，也不方便再收陌生男子的礼物。还请您通融，收回这份大礼。”
“唉，”载澍满是失望地瞅了一眼那珠冠，焉巴巴地说，“好吧，她是科班出身，能有赎身嫁人这日不容易。告诉她，爷为她高兴。”
“什么叫做‘科班出身’呀？”旁边忽然有人插话道。那人红衣白衫，额上勒着碧玉抹额，辫稍缀着九颗浑圆的东珠——正是骗恭亲王说出门踏青、偷偷溜过来给堂兄捧场的载潢。
“好漂亮的凤冠啊，凤仙姑娘为什么不要？”载潢问。
载澍抬手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我长大了，我要听！”
旁边候着的戏楼掌柜忙奉承道：“世子爷想听，小的愿意告诉您。自从乾隆朝六大徽班进京开始，京剧渐渐成了气候。伶人也渐渐有了三六九等之分。一等是以前那些梨园名家的后代，他们从小受到父辈熏陶走上这条路，虽然操的是下九流的贱业，但家里多是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
“另一等就是像月仙这种，穷苦人家长得标志的孩子，打小被卖进戏班，一身本事都是棍棒底下学出来的，成年后身家性命都归班主所有，几乎与妓/女无异。”
“月仙被一位朝鲜富商所赎，听说对方很是痴情，愿意堂堂正正娶她做正室。这对一个唱戏出身的女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哎哟，我的爷，这这这这，怎么了这是？”
掌柜的话未说完，载潢已经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月仙姑娘好惨啊——”
哈，很惨吗？京戏七八十年，大家伙儿不都这么过来的吗？掌柜的呆若木鸡。
“哎哟，我的小祖宗。”载澍哭笑不得地过去安慰他，“六叔一世英雄，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小哭包？”
载潢摇头道：“士农工商，从商是贱业，更何况还是朝鲜的富商！堂兄你的身份比他尊贵千倍万倍，为何不赎了凤仙姑娘？她跟着你至少不用背井离乡。”
“人家娶她是做正妻啊！跟着我，你帮我跟你堂嫂打擂台啊？”载澍捏着小堂弟的脸，叹道，“唉，等你娶个母老虎福晋就明白了。”
“我不娶福晋，我一辈子陪着我阿玛！”载潢捏着小拳头，信誓旦旦。
不等载澍嘲笑大言不惭的小弟，外间忽然有人把门拍得咚咚作响，孚郡王府的下人前去开了门，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蒙古壮汉站在门外：“我家主子请刚才唱范蠡的人过堂一见。”
清朝不许官员明目张胆地嫖/娼，大家就用“听戏”作为掩盖。在戏园子里邀请唱戏的人“过堂一见”，这个含义可是相当丰富。
载澍不由愣住。他喜欢串戏不假，但仍是堂堂的正二品侍郎、爱新觉罗家的贝勒爷。谁敢真把他当戏子呼来喝去？
孚王府的下人目瞪口呆，继而暴怒：“你找死，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的身份！你家主子是谁？”
巴雅尔冷笑：“一个知道你们爷身份，并且请得起他的人。”
载澍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喝退家丁，换了副笑脸对着巴雅尔：“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多谢好意，但是在下奉命而来，不敢耽搁。请吧，贝勒爷。”
载澍面露尬色，又捂着肚子叫唤：“哎哟，你看我这……突然有点不方便。不如您把包房名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来。”
“无碍，您尽管自便。我在这儿等着。”
“哟，这事儿您在旁边看着不方便吧……好吧，就算您觉得方便，可是我这人有个毛病，要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方便不了。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到外面等等？”
巴雅尔额头上蹦出个井字：“我说孚贝勒，您跟我这儿说什么相声？您在北京城里有名有姓有来历的，主子想要找您，您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载潢皱着眉头，挡在载澍面前：“你这个人好霸道，你主子究竟是谁？”
“他主子是朕。”帘子一掀，载湉迈步而入，目光落在载澍身上，笑道，“那年元宵一别，咱们也有十年未见了。你架子够大的啊，堂兄。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恭——”载潢挺了挺干瘪的小胸脯，刚要自报家门，皇帝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朕跟孚贝勒有要事商议。来呀，带他出去玩，弄些点心什么的哄着。”
“我十五岁了，我不是孩子，不吃点心——”
若桐闲逛一圈回来，就在门口见到一只气鼓鼓的正太，不由奇道：“这是？”
巴雅尔在她身后小声道：“恭亲王世子，偷溜出来的。”
哦？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恭亲王奕䜣这只老狐狸，竟然生出只小白兔来了！
若桐心里想着，上前笑道：“世子爷错了，点心不是只给小孩子吃的，大人也一样爱吃，你看我。”说着过去拈起一块红豆糕，放入口中细嚼：“味道不错，您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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