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不可否认，在刚刚得知姜宸分手的信息时，他心疼，叹息，为他们遗憾，但心底不是没有窃喜和张扬。一段感情的结束，正是新的感情的萌芽，尤其是他们还有那样一段可以称之为甜蜜的基础和过往。
然而姜宸的一句话，就让他彻底陷入了最绝望的冰凉。
其实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码事。
他哪里都很好，长相帅气，家世清白，前途无量，对她温柔细致，无可挑剔，又有年少时期的孺慕和细微的感情，任谁都称羡是一对眷侣。他没有哪里不好。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你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爱情。
然而当那个人一出现，对不起，谁都无法勉强真实的自己，谁也不能勉强。
这一生这么长，当然要和有趣的人在一起，这一生谁也说不准会有多短，当然要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所谓“合适”的人身上？
张昭了解姜宸，正因为了解，所以更绝望。
他脸色冰冷，扶着桌沿沉默站了起来。冰冷的啤酒在他胃里翻腾，泛出惨白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在刺激着胃粘膜，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去趟洗手间，”张昭沉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脸，转身去了。
安安握着姜宸的手，姜宸也灌了自己两瓶啤酒，手指被冰凉的玻璃瓶身激得冷冷的。她冲安安一笑，笑里有种安抚的意味，然后回过头看着雾蒙蒙的窗子，想挥手擦一擦窗上的雾气，抬起手来又放下了。她的嘴唇紧抿着，指甲在桌沿上磕来磕去。
安安拍拍她的手背，转移话题和她闲聊道：“最近怎么样？论文写完了吗？”
姜宸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笑了笑回忆起自己的学业。相比让人一时天上一时地下的爱情，似乎专业上的东西让姜宸更好应付一些。她用勺背搅了搅小碗里的汤，挑了挑眉：“论文哪有日子写完呢？只要没写死，就往死里写，发完期刊发核心，发完核心发双核。”
她说着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深沉，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隐没在重重夜幕里，等你。
张昭似乎是在厕所吐过了，回来的时候脸颊有些酒后的潮红。封皓然有些不忍心，叫来店家又上了一份清淡的素汤面，给张昭暖暖胃。
张昭也没客气，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榛蘑和鸡骨汤熬制的汤底，洁白莹润的面条，细小的葱花和薄薄两片火腿肉铺盖在面上。张昭不吃葱，封皓然对张昭的理解有限，及时吃过几次饭，都是在老师家里，张昭可疑避开了有葱的菜，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封皓然也理所应当没有注意到。
张昭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抽了一张纸巾，一粒一粒把葱花从碗里摘出去。
佛家有种修行的方法，将手上的佛珠一粒一粒拨过去，拨转过来再拨转回去，以此静心。在家的居士们还捡佛豆，把一盆佛豆洒落满堂，一粒一粒捡起来，在一粒一粒撒下去。
在那个古老的宗教里，人们恪守着最传统的奥秘，在这样拨转和捡拾中静心修身。
张昭一边挑葱花一边苦笑，笑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从一碗面中悟到一面佛缘。
他慢慢安静下来，不留心地细细梳理了自己的心事。当初被安静弹琴的小女孩吸引，那个小女孩儿后来变成了暑假里，汗湿的午后，闷热的小吊扇底下，舔着冰糕做数学题的高中生。冰糕渐渐融化了一点，黏黏糊糊沾了女孩一手，舌头离开冰棍表面时，迅速呵出来黏在冰棍表面的一点点细小的水雾。
似乎并没有后来想象的一见钟情。那时候的心脏是什么样的呢？和缓而舒服，整个人沉浸在那样潮热的氛围中，没有失控狂跳，也没有不知所措，他也许甚至挂上了些笑意。
不管有多么像，那似乎不是爱情。
张昭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再也顾不上那些沉淀在汤里的碎碎的小葱。他搅了搅汤底，挑起一筷子面条，看也不看面条里裹进去的小葱，直接咽进了胃里。
吃起来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在封皓然抽完了一支烟的功夫，张昭沉默着吃完了一碗面。
窗外阳光渐渐攀升，张昭有些头痛，沉沉呼出一口浊气。上白班服务生们陆陆续续来换班，洁白的小围裙勾勒出少女们细窄的腰身，乌发盘起，和窗外的朝阳一样，有种生机勃勃的美丽。
张昭迎着朝阳眯了眯眼睛，那种鲜艳的生机让他的双眼刺痛。他突然很想拥抱一下这冬日的阳光。
他转身冲身后的姜宸张开了双臂。
“君君，我是不是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告别？”他释然地笑着，终于拔下了纠缠在心底很多年的荆棘，缠绕入骨的刺拔出来的那一刻，有些空洞洞地疼，但是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姜宸知道他想通了。这样一个聪敏的男人，不曾有胡越身上那种认准了一件事死不回头的执拗，他一贯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连分手都要分的体面优雅，仪式感十足。
姜宸迎着他的怀抱搂上去，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给了他最后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这是张昭补给她的告别，姜宸心想，多年前我应该出现在机场的，应该大度地给他一句祝福，然后送别他，像送别多年的老友。免得他痴缠几年，颠沛流离。
可惜那时候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张昭很快就放下了手臂：“你和他，怎么办？就这样……结束了？”
姜宸拨了拨眼前的刘海儿，左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就这样结束？便宜死他了。我不同意。”
脸上又挂上了张昭熟悉的那种，洞悉的微笑。虽然一夜未眠，迎着灼灼冬阳，仍旧仿佛玉树明台，坚韧挺拔。
“也好……”张昭垂了一下头。
他低头的那一瞬间，一辆黑色的跑车低调地从他们身边滑过去了，驶向很远的方向。那台超跑贴了很深颜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恍惚开车的是个男性，带着墨镜，身形和面孔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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