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高粱酒(18年夏)
要能把封忱气活,倒不是什么坏事儿。
但这是痴人说梦,封忱已经化成了任他俩谁见了,都认不出来的一捧灰,确如人死灯灭。
在世时那么温柔周到的一个人,在死神面前亦没得选择,只能无情撒手人寰。
*
封忱生前,封疆和沈曼春交集不多,但沈曼春没少从封忱嘴边听说封疆这个人。
封忱嘴里的封疆是他的骄傲,他不吝于用最好的词来形容这个弟弟。
沈曼春亦知道封忱护封疆护得要命,不然他也不会不远千里把封疆从阿尔山、从改嫁的母亲那儿要回来,几经周折,放在身边,让他远离酗酒的继父,唯恐他在成长过程中受丁点儿不良影响。
不止对封疆如此,封忱那个人,操着全世界的心。
就如他名字里的那个“忱”字,一生热忱。
他活着时助人无数,不少人倒也感恩图报,就比如他资助过的那个想以身相许的执着女学生;有些在他离世后惠及封疆,就比如封疆在封忱去世后搬离营区,栖身至今的那个小院,是封忱帮扶过的一位寡居至死、无后亦无伴的、留在大陆的国/民/党老兵的遗产。
可封忱死的太突然,沈曼春想。
这些年她每每想起初闻封忱罹难噩耗的那瞬间,都觉得像是荒唐梦一场。
他难得休次假,刚脱了那身军绿常服走出营区,就被撞倒在他蹲守了数年的长安街上。
沈曼春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封忱引荐自己的同性伴侣。
所有人恋爱都期盼得到些祝福,沈曼春好友不多,恋情又不被世俗理解,封忱会是这稀缺的祝福的来源之一。
但死亡剥夺了封忱送出祝福的机会,也剥夺了沈曼春同他分享恋情的权利。
有时候沈曼春路过封忱横死的那个路段,总会猜测他躺在那摊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色间,那弥留之际,他没来得及说的遗言是什么。
他此生有什么没来得及做的?
他有什么想得到却还没伸手去拿的?
从前沈曼春总怕爱转瞬即逝,没成想时间先上了挚友倏而死别的这样一课,先教她珍惜朋友。
沈曼春不确定封忱还有哪些遗愿未完成,她确定的是,这其中一定有事关封疆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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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忱死后,封疆差一年才岁及成年,他年纪在孩子堆里算是大,阿尔山那儿又有虽不负责任但还健在的监护人,他不可能被人收养。
封忱死后,营区大院他也很快搬出。
沈曼春见他在这座城市无所依恃,不时照拂他,两人才渐渐熟稔。
但沈曼春并未深入到封疆的生活中,对事关他的诸多事情并无了解,就比如之前从未听说过,他还搁自己窝里养了个姑娘。
封疆答得敷衍,沈曼春将手持的青瓷壶搁下,再度远瞄步蘅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或者说,是你要好的同学?”
见沈曼春好奇到眼带精光,封疆为她释疑:“步家的,取意行走的那个步。”
这姓氏不算常见,封疆既然没多解释,那必然是她知晓的那个步家。
得,沈曼春明了了,那还是他跟随封忱在兵痞子间混时得来的缘分。
那会儿他跟封忱蜗居一处,岂不是和人姑娘算半个邻居?
步家最年长那位,也算是封忱的老首长之一。
但这就奇了怪了,沈曼春不解:“人家长辈还活着呢。”
虽然步家满门人丁稀落,年轻的英年早逝,老一辈又驾鹤西去,但步家的砥柱步老爷子还没作古,她想不明白:“步老爷子会撒手不管?怎么就轮到你养了?步家人只管生不管养的?”
沈曼春最初发问时压低了声音,此刻却拔高了嗓子。
步蘅就在身在不远处,她是怕步蘅听不到?
封疆略觉无奈,下颌冲后厨抬了下:“曼姐,需要我给你拎个喇叭扩音?”
沈曼春白他一眼,随他的意,掀珠帘钻进后厨。
封疆随后跟上。
后厨半开放,连接后院中庭。
适才封疆和步蘅从池张那儿赶过来时停下的雨,又开始零星砸地,落在中庭天井下的芭蕉叶上,生出轻微的啪嗒声。
这地儿离步蘅远了,沈曼春示意封疆开口。
封疆反问:“你想听哪种段子?”
沈曼春嘶了声,骂:“你特么这是现编给我听?”
封疆轻叹:“这就冤枉我了。”
沈曼春轻呵。
在她面前,封疆能记起自己尚年轻,惯开玩笑:“因为说来话长,所以想先拣重点说,你又不稀罕听。”
沈曼春:“……”
滚你丫的。
沈曼春半开玩笑道:“幸好你哥不像你这么磨叽。”
封疆也看似不以为意:“我倒是挺愿意把他换回来,顺你的耳。”
沈曼春:“……”怎么换,用命换?
沈曼春:“管好你的脑子,别扯些没用的。”
那扯正经的,封疆道:“没什么特别的开始,那会儿我哥还在,和她住的近,放学顺路。步老爷子身体不好,没精力管院儿里孩子打架这类鸡皮小事。她那会儿刚来北京,在那群小孩儿里无帮无派,自然被针对。我管过一回,被她自动归类成可信赖的人。”
沈曼春:“你哥百忙之中还记得教你替人出头?”
封疆反问:“拔/刀相助这品德从哪儿不能学?”
沈曼春嗤笑:“合着是上学放学同路走,走出习惯了?”
封疆没承认也没否认,又道:“我搬了地方之后,她去我那儿写作业,时间久了,我凑合着圈了她半片胃,就这么圈熟了,圈成了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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