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三不四” (半重写)
车站外,乌泱泱人群散尽,封疆只身立于流徙灯河间。
乍远离边防战场,封疆眉目间仍挂着守僵护土的杀伐凛意。
尖锐到刺破皮相,让他整个人显得硬冷漠然。
穿街风拂过封疆一头板寸。
封疆抬手摸了把,触感扎手,有几许手温尚残留在头皮上。
这浅薄的温度,就仿似还在岛礁上时,连长那双厚茧丛生的手从他发顶撸过一般。
两年兵龄不过眨眼。
那些肝胆相照、长/枪短/刃的日子皆成了过往。
久违了视野内的这堆楼宇广厦。
此行名为返乡、回归,但于这方圆十里,古都故地,封疆实则是还未扎出根的异乡人。
十岁,大哥封忱进入卫/戍区;十二岁那年封疆随之远迁而来。
而后是波澜不惊但琐碎有余的十三载光阴。
故乡彻底成了故,新城却未变作乡。
漫不经心的十三年间,封疆只离开过这城市一回。
在这第十三年整,暂停学业,带着旁人或不解或质疑的目光与议论声,只身刮向南海从军,义无反顾。
**
一刻钟后,封疆搭上公车,落座倒二排。
隔着夜色,重新熟络他曾熟悉的这座城池。
城市还未沉睡,车窗外灯火霓虹一一映在封疆脸上,明暗交错光影斑驳。
夜班公交,人少。
三站过后,车暂停载客,新上的乘客脚步沉重,落足制造的响动像棍敲打在车厢底。
封疆寻声看人。
瞥到上车的瘦削男子抬手摘掉黑色卫衣帽,露出罩挡住其半张脸的医用口罩,以及其一双光再暗亦遮不住的细长桃花眼。
“口罩”于封疆后排落座。
坐姿没行走时那般板正,斜靠着椅背,松垮无骨,长腿支棱在外。
“口罩”落座后,没客气,径直踹了前排座椅一脚。
座椅被踹,封疆没急,仍岿然不动。
“口罩”随即讥笑:“喂,我说,你去部队蹲了两年,眼神儿不好使了?池哥哥带个口罩你这就不认识了?”
语调含四分痞,四分嘲,是封疆再熟悉不过的满嘴跑火车的尿性。
相识五年未变,可谓根深蒂固。
封疆不再岿然无声,露出三分薄笑,扯唇回话:“您老这口金贵,不能自己说,得靠人问。说吧少爷,这回什么情况,巧到出门巧遇我?”他喉一动,亮出的是夙夜未眠后微哑的嗓音。
憋不住,已自报完家门的“口罩”——池张道:“错,今儿这一出得叫蓄谋已久。”
封疆轻哦一声,又淡声问:“时间卡这么准,敢情您现在学会心算了?”
池张嘻笑:“小爷有那么神?这回纯属碰运气碰上了。”
要碰不上,得搁胡同口那棵西府海棠那儿见,池张准备挑那棵老树底下蹲封疆。
同时他抢先补充道:“你走那会儿,十八相送我一爷们儿不适合搞,这会儿往前多走两步迎你回来,你也甭太感动,嚎上几声意思下就行。”
封疆轻嗤,垂下眼帘再度发笑。
池张话落则从后排起身,走挪到前排,连推搡带示意,推封疆往里面的座位上坐。
两人就此合成一排。
坐近了,封疆才瞄到池张那头只剩青茬儿的发。
某些部位发茬儿紧贴在头皮上,奇短,接近……光头。
这泛青头皮看得封疆牙一疼,一句骂几乎挤到舌尖上来。
池张审时度势:“甭看了,和你同款,刚剪,跟你一块儿往回长。”
同,指的是封疆那头板寸。
稍一琢磨,池张便知封疆归来毛儿会长几厘米,咔嚓个同款不难。
心意封疆领了,但这齐茬儿发衬得池张脸大了两圈,何必呢?
封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少瞎折腾。”
池张:“跟你不是外人,我父母和你也不是外人。”
封疆:“……”
封疆:“谢谢您了。一个板寸不算打眼,俩,不像结伙刚越狱,也像惹不起的混子,人见人躲。”
这过短的板寸头,在两类人身上最常见,现役军人和囚犯。
怕在人群中被当做异类,怕被人审视,才需要人贴身陪伴;刚自由的囚犯,才可能会惧怕世俗的眼光。
封疆并不畏惧其他人的肆意注目。
不需要池张搞个同款出来,同他搭伙上街拉风。
池张笑:“艹,这回这心意你不领也得给我领。老子争取下不为例。”
**
又两站,下车。
街旁下沉绿地处有个长阶梯,路灯辐射范围有限,这方寸大小的土地像团抹不开的墨,黑。
池张倚墙掏出根儿烟点上,又掏一根儿,递给封疆。
烟有了,其实还缺两杯薄酒。
池张总觉得他得给封疆搞个,属于男人与男人间的接风仪式。
池张掐在指缝间的腥红闪了又闪,封疆凑过去用池张那根烟引燃烟头。
而后轻吐一口白雾,经夜未阖、干涩的眸在上浮的烟圈后眯了起来。
不免想起南下前的那一夜,也是池张和他立于后海畔,两人点了两根儿烟并肩立着,无声告别。
如今场景轮回,重新上演,入伍和退伍连了起来,像次善始善终。
池张逼数不多,挑问:“这……像不像事后烟?”
封疆:“……”
封疆锁眉:“滚。”
池张皮厚不怵:“毕业那天,想给你挂一电话。最后没打成,吃那顿散伙饭,招的那一朵朵桃花都他妈来灌我,给老子灌醉了。”
封疆仅嗤笑,不予评价。
池张:“那光景,也没想跟你说正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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