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被一辆红旗轿车接走，去了城东区的老别墅区。自从市政府搬迁之后，这一带的繁华基本就靠家底殷实在支撑了。
老城区虽不及现在的市中心热闹，但依稀可见当年的辉煌。
车子开进别墅前院，等候在门口的老管家上前为朔方开门。
“少爷来了，老爷和夫人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朔方把酒交给管家，“一点心意。”
“少爷有心了。医生说，老爷身体不好，现在很少饮酒。老爷喜欢钱记家的千层酥，您下回来啊，可以带那个。”
“我知道了。”朔方心中忐忑，跟在老管家身后，随他进了别墅。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老爷子端坐上位，不怒自威。老夫人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碗筷，一看到朔方欢喜的上下打量。
“别站着了，快坐！”
老夫人放下碗筷，走过去拉朔方的胳膊，把他推到老爷子身边。
“坐吧。”老爷子胡子动了动。
老夫人坐在朔方对面，不停地给他碗里夹菜，“尝尝这个，还有这个。人家说，父子口味是相传的，快尝尝好不好吃！”
朔方拿起筷子，看了看对面的老奶奶，又看了看旁边的老爷爷，这种热络的场面让他有些不适应。
老爷子指了指饭桌，“先吃饭，有话吃完再说。”
老管家拎着酒走进来，笑眯眯的对老爷说：“少爷给您带的酒，我放在橱柜里吧。少爷真是孝顺，这酒不便宜吧？”
“还好……”
“我不能喝酒，下次不用破费。”老爷子头也没抬的说。
老夫人用胳膊肘碰了碰丈夫，让他说话别那么严肃，回头再吓到孩子。
“小方，你爷爷平时就这样，整天板着个脸，把谁都当他的兵。”
朔方点点头，不自在的握着碗，夹起一块藕片放进嘴里。
“尝尝奶奶包的茴香饺子，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最爱这一口。”
老夫人的筷子眼看就要伸进朔方碗里，他伸手一拦，有些为难。
“对不起，我不吃茴香。”
老夫人手停在半空，转而笑着说：“那你喜欢吃什么馅，下次奶奶给你包。”
老爷子抬眼，看着朔方，“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时洋快餐吃多了，一吃咱们中国菜就各种不习惯。那些带血的牛肉和半生不熟的海鲜，要少吃，多不卫生。”
朔方有心反驳，却什么也不想说。妈妈对他的教育，几乎完全是东方式的。就算在美国生活的那几年，他的老师、佣人和厨师，也全部都是从国内聘请的。
朔方从小就在想一个问题，虽然他的父母分开了，但也没有必要把他按照父亲的模样培养，拥有一半母亲血统的他，难道不能做一个美国人吗？
老爷子放下筷子，让管家把亲子鉴定书拿来。
“这个是证明我们祖孙关系的凭证，你要是不信，可以再去做鉴定。我的数据，会一直保留在鉴定中心。”
朔方打开鉴定书，看到匹配数据，不解道：“您是怎么拿到我的数据的？”
“上次去你的办公室，在你身上看到一根头发，顺手拿回来做了个鉴定。”
朔方回想起那日，他扶老人起身，对方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把手放进口袋的场景。
“您去学校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老人叹了口气，仿佛在回忆，“我是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当时并不确定，只是觉得有些像。后来在网上看了你的资料，年纪和国籍都对的上。”
老人的视线转向朔方，带着一丝尘封已久的怨念，说道：“特别是你的母亲。”
朔方从没有问过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情。从她近乎疯狂的中式教育，让朔方感觉到妈妈内心的痛苦，以至于他从不敢去揭开妈妈的伤疤。
如今有人可以解答他的疑惑，朔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鉴定我会确认的。如果您真的是我的爷爷，我很希望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他们为什么要分开？我的父亲如今在哪？”
提起父亲，老人家的眼神变得伤感而落寞，老夫人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你父亲，已经去世了。”老人平静的说。
朔方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他因何去世？”
老人转头对夫人说：“你先去休息吧。”
老夫人起身，朝楼上走去。
…
餐厅里，只剩下祖孙二人。
“我的名字叫方庆国，你父亲叫方朔。他跟蜜拉贝尔是在一场舞会上认识的，交往两个月后，他们突然跑来跟我说要结婚。”方庆国顿了顿，理直气壮的说，“我没有同意。”
“蜜拉贝尔一气之下，回了美国。但她没有放弃，一直跟你父亲暗中联系，还怂恿他申请去维和部队。你父亲死在伊拉克，我在两个月后才接回他的骨灰。是蜜拉贝尔害死了你的父亲！”
朔方深吸一口气。
听完这段带着强烈个人感情的故事，他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一段没有夫妻之名的露水情缘，匆匆分别的爱人，生死离别的感情，偏偏留下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
按照老人的叙述，妈妈发现身怀有孕的时候，父亲大概已经不在了。
未婚生子，她需要多大的勇气？
…
方庆国看着漠然的朔方，心中沉寂已久的怒火被点燃。
他厌恶眼前这张不中不洋的脸，可他偏偏留着死去儿子的血。他更厌恶那个可恶的女人，可她又是自己唯一孙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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