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元宵夜，下着大雪也挡不住长陵的热闹繁华，街市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新扎的彩灯从街头挂到街尾，穿新袄的小娃娃骑在父亲肩膀上仰头，看见烟花在雪夜里绽放，连两手一撒，乐的摇头晃脑直拍掌。
长陵城里头做官的都是重臣，整日焦头烂额，书案上的公务折子重重叠叠，高的怕是要将人都吞了的架势，哪怕是年关休朝，怕是也一刻不得闲。
夏侯固也是官，只不过他是长陵城里头为数不多的清闲官，多的是大把的时间在元宵夜来享一享当今天子治世下的繁华热闹。
元宵夜，小商小贩摆摊叫卖，夏侯固在街边的挂着红灯笼的小摊上掏了几文钱买了糯米糍粑，刚出油锅的包了两层纸，烫得夏侯固嘴里直嘶气，为了一口元宵甜食左手扔到右手，右手又扔回左手。
冬日雪夜虽然说冷，但是夏侯固等一口咬下去，顿时整个人都被这口甜食喂暖了。周遭热闹，行在人群人，耳朵都被鼎沸的人声吵热，哪里还会觉得冷。
夏侯固是个史官，负责修纂记录前朝历史，只不过夏侯固供的是史尹一职，他顶头的太史令才是专门主修主编的。
史官这个活，说难也不难，依实记事，执笔直书罢了。但是若说是份易事，回望一望历朝历代，再数一数就能发现，太史令这个职位上也落过不少人头，流传下来的史卷不是没有溅过血。
就好比现在，夏侯固此时闲情逸致在这儿猜灯谜，可顶头的太史令大人怕是战战兢兢在家中拿着笔哆嗦。
去年年中，史书修纂到前朝大虞景承元年时，太史令手中那笔就不敢落了。
糯米糍粑香甜，入腹后夏侯固眼尖正好瞅见前头棚子里挤了一堆人，夏侯固好奇，于是便上前去凑了一个热闹。
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书，生意这么好，夏侯固只能站在人群外，好奇地直掂脚尖往里头张扬。就见人堆里围着个老朽，穿着半旧不新的衣，周边人绘声绘色说些什么，再一看旁边的人个个听的入迷。人夏侯固隐隐约约听见零星几句，像是正说些个不 载入册的奇门野史。
真是凑巧了，夏侯固是个写正史的，嘿，同一个营生。
夏侯固兴趣一来，今儿非凑这个热闹不可，于是赶忙几口吞了糯米糍粑从人群里缩肩挤身进去。
等夏侯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挤到前头，挤的出了一额头汗，一路排山倒海上来旁边的人不知道递来多少个白眼。
幸好夏侯固一边往前凑好听的更清些，一边旁边作了作：“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那老朽没有受任何惊扰，继续说着，也不知道说到何处了，忽然摇头，从胸膛里长长叹出一声，喑哑缓慢道：“兴许真是天妒英才，过慧易折，又或许是这俗世留不住那样的人吧……”
这老朽也不知道讲的哪一号人物，啧啧，听听，听听这语气这词，什么叫人间留不住，天上地下怕是千年都出不了这样一个人，不住在这俗世难不成住云端里去。
夏侯固只觉得极其夸张，他翻读史书记了多少王侯大家平生，竟不知道还有这样无欲无求的人，敢嫌人世庸俗，怕是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了
这才听一句，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落下来，夏侯固就觉得这小老儿肯定在这儿胡诌扯瞎，无稽之谈不听也罢。
夏侯固败兴，准备离开，没想到就在他抬脚让位时，后边年迈的老朽复说了一句，仅一句硬生生拉住夏侯固的脚步。
那老朽年迈，看上去六七十的年纪，说话都磕绊，说几句就要停一停，声音老的哑的声音就像是一扇老朽的木门，可不知为何当说到这里时，他原本浑浊的双眼像如同是掺了一点清明的灵光进去，仿佛那人就在他眼前，他追忆起那人时，仰着头目光凝的很远，神思目光无一不向往
“我老父是个花匠，我承了手艺，一直为侯府高门理花院子。那是大虞的承栽一年，我被召进了东宫，是因为太子殿下种的几棵树苗需要妙手打理，也因此，我见到了太子殿下。”
“那一面，当真是得了三生之幸……”
一杯茶从热走到冰凉，故事讲到末时，老朽的孙子抱着拐杖跑着来寻来了，主角退场，周边听书的人也跟着退了，哀声惋惜，带着唏嘘从这个故事里退场。
周边人都退了，夏侯固还怔在那里，脸上哪有之前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看他那恍惚出神的样子竟是还没从故事里回神。
直到今夜最后一响烟花在天空惊响，把夏侯固吓的胆一颤，游走的神思这才悉数飞回躯壳里。
这场书老朽说的太久了，等到人散时分，街上的热闹劲也逐渐散去，路上的行人少了不少，卖糯米糍粑的摊子早收了。
夏侯固一门心思扎到老朽这里竟连个灯谜都没猜上，现下快到宵禁的时辰，于是夏侯固抖抖身子，哈口暖气搓搓手，也准备回家。
没想到这刚一转身，猝不及防就撞上个人，夏侯固被撞的脚下直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正想骂哪个不长眼的。
等抬头一头看到来人，顿时，夏侯固那眼睛一下子瞪直，别说骂了，夏侯固一向溜的不行的嘴皮子跟打了个结似的：“侯……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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